陸一行瞧見她失落,有些于心不忍,他有些别扭道:“我……我晚些會回來……陪你……”
“嗯……”周惠瀾重複道。
陸一行有些手足無措,他嘴上風流,其實根本不會哄人。他手上在整理冬衣,心裡卻盤算着再說些什麼讓周惠瀾開心。
半晌,周惠瀾先開口道:“你就這般不待見我嗎?”
“啊?”陸一行的手停在冬衣上,他愣愣地擡頭,“公主誤會了。”
“我知道你我之間橫亘着太後,所以你不願見我,你喚我一聲‘公主’,其實打心底裡就沒有把我當做你的妻子。”周惠瀾苦笑道,“我時常想起惠江和姚婉,他們不也是太後造就的姻緣嗎?可那日惠江接我出梵陽寺,提到姚婉時,他面上的笑就止不住。”
“我希望你能把我當成妻子,哪怕虛情假意也好,你起碼裝一裝,讓我覺得你是對我有情意的。”周惠瀾輕歎道。
“我……我需要時間……”陸一行道。
“無妨,我們還有大把的時間,我可以等。”周惠瀾盯着陸一行道,“梵陽寺初見,我的心就随你到了邊關,我對你的情意天地可鑒,無關太後。一行,給我一個與你比肩的機會。我們可以一起騎馬,一起練劍,我都可以學。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後,我終會與你一同馳騁在青天與黃沙下。”
陸一行傻在原地,這些熱烈的情話被一個女子宣之于口,一向自诩風流倜傥的陸一行也有些招架不住。
周惠瀾目光灼灼,陸一行心裡發慌,一時不知如何回應,隻能别過頭去把臉藏在陰影裡,掩飾自己發紅的面色。
周惠瀾的目光還沒挪開,她捕捉到陸一行臉色的變化,心裡暗自發笑。
原來他也會臉紅的,這樣也好,至少不是對她毫無情緒的。
周惠瀾趁陸一行别過臉,又悄然挪近了些,她輕聲道:“我在府上等你,你早些回來。”
“嗯……”陸一行手上的動作有些亂,明明在整理冬衣,卻無意揉皺了邊角,“你随我一起去吧。”
話一出口,陸一行更加别扭,周惠瀾也微怔住。
趁陸一行還沒改口,周惠瀾按住了他放在冬衣上的手,搶先道:“好啊,我們同去。”
陸一行一時忘了抽出手,匆忙解釋道:“我爹也去……我的馬車上要堆冬衣,坐不下。你可以與我爹同乘一輛馬車。”
“好啊。”周惠瀾隻是笑。
……
孝子!大孝子!
陸正雙手撐在膝上,阖目養神,他看似平靜,實則心裡把陸一行罵了千千萬萬遍。
這小子自己先進了運冬衣的馬車,自己在冬衣堆裡藏得嚴嚴實實,卻把當爹的往火坑裡推。
而他的親媳婦阮玉枝眼見兒子開了竅,喜上眉梢。兒子願意帶着媳婦去軍營,别說讓他與周惠瀾同乘馬車,就是讓他卧在馬車底、跟着馬車跑,阮玉枝都不會拒絕。
沒人在意他的想法,他連開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他是被阮玉枝塞上馬車的。阮玉枝眼皮一翻,他的話都咽回肚子裡。
這小子今日吃錯藥了。媳婦是他要帶的,罪得當爹的受着,關鍵是自己的親媳婦也不心疼自己。
陸正對面坐着周惠瀾,兩個人打交道的時間更少,且不說陸一行這個新郎官不知道如何與新婚妻子相處,連陸正都沒适應自己阿公的新身份,何況兒媳婦還是身份尊貴的公主。
馬車裡氣氛詭異,異常安靜。
周惠瀾也是頭一次與阿公單獨坐在一起,她挺直腰闆端坐了一路,眼見不得不說些什麼了,才掀簾看了一眼馬車外,外面黃沙漫天,草枯鳥藏。
她沒話找話道:“天冷了。”
陸正睜了眼,幹巴巴地附和道:“啊……是啊……”
又是一陣沉默。
周惠瀾琢磨了一會兒,繼續道:“也不知這批冬衣夠不夠。”
陸正總算有話接了,他道:“按照以往的情況,朝廷撥的冬衣加上玉枝縫制的那批,總有些富餘,多出來的可以送去虎門關,他們人多。”
“佟陸兩家交好,東洲有将軍和鎮甯侯兩位虎将,必将百世安甯。”周惠瀾盡說些好聽的話。
陸正道:“沙雁關與虎門關唇亡齒寒,左右為了東洲,都是手足兄弟。”
周惠瀾透過馬車四方的木窗不能将遠處綿延的關山盡收眼底,關山那般高,仿佛鳥不能飛度,連風都不能過境。
虎門關佟氏和沙雁關陸氏共築起東洲的屏障,他們二十年的情誼使得他們的關系如關山的壘石那般緊密,密不透風。
周惠瀾放下簾子,道:“我出嫁時,是元安郡主做我的女傧相。”
陸正聽到佟越的名字,臉上漸漸浮起笑意。他道:“越兒是個好孩子,我還盤算着過些日子去虎門關問問這孩子的近況呢。”
周惠瀾颔首道:“老夫人也給郡主縫制了新衣呢,說怕郡主離家在外,照顧不好自己。”
“她呀,也念叨越兒呢。越兒和一行不在她眼前鬥嘴打鬧,她覺得日子都索然無味了。等新衣做好了,我寫封書信再差人捎去會京。”陸正笑道。
陸氏與佟氏,陸一行與佟越……周惠瀾深覺自己就是一縷微不足道的風,企圖在佟陸兩家的情誼中穿透一絲縫隙。
她今日與陸一行說那番話不是沒來由,她在給陸一行整理書房時翻到了一個長匣子,裡面躺了把陳舊的短木劍,劍柄上刻了一個“月”字。
周惠瀾閉眼間,仿佛就有一對青梅竹馬朝她走來……
她把短木劍小心翼翼擦拭幹淨,妥帖地安放回匣子裡。
陸一行前半生的歲月她無從幹涉,隻能替他妥善珍藏。但他的後半生,年年歲歲都會有她周惠瀾。周惠瀾堅信,哪怕再輕的風,經年累月,遲早會吹到陸一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