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思索太久，在代瀾的注視下步步踏入細膩處：“你問的是作為社工，單純基于小賣部老闆的事，還是你自己？”

如果說方才提問是安全氛圍催化下的産物，那麼何子遊的柔和反問，就像蝴蝶振翅，将她從這場景中猛然剝離，在心頭席卷警惕的風。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發生了什麼？是不是爸媽告訴他了？還是說，是我太過明顯，又被輕易看穿？

她還沒有勇氣面對自己。

抓住紙盒的手指輕顫，吸管在空殼裡發出微小擦聲，在被心底的慌亂攻陷之前撤退回身側藏起。

一時好懊惱自己多嘴，沉浸回憶中過度懸浮，過于放松，才悄無聲息暴露。

然而提問之人似乎并不需要代瀾确切的回答：“變不變從來不是答案，因誰而變也不是答案，最重要的是你的心。”

“我的心？”她猶豫再三，緩了足足幾秒，才小心翼翼接住他的話語。

“在旅途中的每一步，有沒有對得起自己。”何子遊的聲音放輕再放輕，搖響耳旁的漣漪。

“當然這隻是我的觀點，”他緩緩道，在她多想之前補充，望過來的目光純粹，直抵人心，“阿瀾，你的答案也在你自己。”

腦海中仿佛有根細線崩壞，提醒她危險再危險，有什麼呼之欲出……

“啊——你你！和、和、和自由！”

一聲尖叫振奮，将兩人之間所有空白填滿，又同時讓臨時建成的堡壘坍塌。

目光在掃到背着書包的纖瘦女孩之後，後頸蓦地發僵，紙盒下意識丢到牆邊的垃圾桶裡替人隐藏。

而後她自虐般發狠地摳指甲與肉之間的皮，借由痛來強迫自己從雜亂神思中回到現實。

還未等牆邊兩人做出反應，下一秒，女孩身後的拐角又傳來一句拖着長音的嫌棄“幹嘛亂叫！”，随後便走出一位與前者長相極像的女孩。

“啊啊啊！你！啊——”後者又驚又喜，神色幾乎繼承了第一位尖叫的女生。

代瀾始料未及，身側人卻早已坦然應對，歪頭，持以微笑，悠悠走到她身前恰好遮住兩人視線，又輕聲與她們交談。

頭皮的麻痹感在女孩們興奮和男人的“飯撒”中漸漸消退。

“今天這麼早回來啦？”幾次深呼吸，她熟練帶上面具，來不及撫平波動情緒便以微笑遮掩走到三人身旁。

總不能一直躲在他身後吧？

何況她們剛才應該都看見了……反而是自己害怕給何子遊帶來些不必要的誤會。

“小瀾姐姐——嗚嗚！”姐姐黃洺琪按捺不住激動，視線光在代瀾和何子遊之間反複跳轉，原地不停跺着小碎步。

代瀾一時提高警惕，生怕她下句說的是“你怎麼和何子遊單獨在一起”之類的話，她可不想和他扯出多餘的關系。

“你竟然上節目了好羨慕！”

她的心安穩放下。

“我們學校都傳遍了說你們要來錄節目！大家都說要早點回家看看能不能遇見你們！”

妹妹黃洺琳書包背在前頭，雙手緊緊攥着拉鍊，身子一晃，側邊的企鵝玩偶就呆呆地蹦跶。

她回答積極，倒不像姐姐那般興奮全然忍不住，可憋得通紅的小臉依然洩露了所有情緒。

這兩人是雙胞胎，在鎮上讀高二，網絡沖浪可不比她少。

雖然從前訪問時沒在她們嘴裡聽過追星，但哼何子遊的歌代瀾是聽過的。

也因此，代瀾更提心吊膽觀察兩姐妹的反應，所幸她們應該沒有注意到什麼。

以後還是要小心些，代瀾如此警告自己。

“我還說誰在外面亂叫呢。”

“聚一超市”老闆黃蓮一手掀開厚重門簾，女人心寬體胖，一雙鳳眼生得妩媚。

超市收銀台玻璃下墊着她年輕時的照片，代瀾從前看過，數張老舊的黑白照片，當真是個美人兒：“就知道是你倆回來了，别喊得這麼大聲，打擾人家節目啊。”

“媽……”一句話将孩子們的注意力全鈎去，話裡是哀怨，卻乖順地照做小聲，聽媽媽的話最當先。

而後黃蓮走出半步，一手還撐開門簾，想着讓裡頭的人過得方便些，但很快被第一個出來的徐揚帆道謝又婉拒好意：“我來我來我來……”

沒法，徐揚帆比老闆還熱情，加上一張帥臉實在讓人難以拒絕，黃蓮不得不讓位，笑着誇贊孩子真客氣。

緊接着嘉賓幾人接連從門裡出來，兩個小女孩癡癡地望着一張比一張帥氣美麗的臉從自己日夜熟悉的超市裡出來，尖叫一聲比一聲高，一分鐘前的約定驟然失效。

而宋汝然和餘漁也失了剛開始進超市時的活蹦亂跳，吸着甜牛奶不敢有半分不矜持，生怕毀了在孩子們面前的形象。

真正矜持慣了的高荔反而看着幾人僞裝憋笑失敗，隻好捂着臉不忍直視。

離開前，黃洺琪鼓足勇氣問幾人要簽名，看着少女們真誠又小心翼翼，雖然先前約定過在《多維》裡不再以明星身份簽名合照，但代瀾看着也有些動搖。

出乎意料的是，何子遊率先婉拒，而後其他人也表示認可，不過可以用擁抱代替。

一番下來孩子們心滿意足，道别離開的路上，半邊天早被青冥色浸透，路旁亮起了燈。

有人微笑僞裝悄然瓦解，慢步在回程路上看着前面說笑從不缺席的幾人放空。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宋汝然短暫揚聲喚回代瀾少許魂，等她望向那方向，發現是何子遊在同她說話，而後者此刻心虛似地捂住嘴，為失言抱歉。

男人插兜，女人佯裝憤懑，十足的歡喜冤家。

代瀾泡在路燈前的陰影裡，目光匆匆回避，多有些不小心打擾的愧疚。

可縱使宋汝然比方才更壓低些音量，依舊有幾句順風穿到代瀾的耳朵，想讓她不聽都難。

“……我在裡面拖得夠久了吧，可惡啊……”

“……該給我點錢……你别欺負她……”

拖？

拖時間？

是她敏感，不由自主要往今天下午和何子遊莫名待了許久的事想，開了個頭就攔不住。

代瀾想走慢些，再聽多些，可偏偏再無後文，隻留下那些将自己抛進想像的大海。

該不會是他故意的……？

夕陽，蘋果汁，說過的話……記憶化作碎屑無聲息穿插過她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