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說。
“不用了。”
淚水将幹癟自卑的靈魂泡開,将回絕的字拆解成一筆一劃,最後連自己也認不得,看不清自己的模樣。
她走不出這間屋子,爬不起這張床,被子将人四角蓋住,封成一間小盒子。
安全通道離代瀾實在太遠了,她走不到。
手機振動。
“沒關系,那就休息,如果需要,我一直在看手機。”
代瀾的“謝謝”隻打了個拼音,對面再次傳來簡訊:“今天下午的話如果讓你不舒服了,我向你道歉。”
道什麼歉……明明是我自己……
“不是你的問題,”她吸了吸鼻涕,努力打起精神,可得到安慰後淚水反而決堤,抓住缺口洶湧,“是我自己平衡不了。”
又在怪自己,每說一句心就在流血,身體蜷得更緊。
我給别人添麻煩了,讓他擔心了,多想了,都是我的錯。
“阿瀾。”
他說了這句,代瀾仿佛能聽見男人長長的歎,對話框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和備注的“何子遊”交互好幾次,不見他删删減減到底說什麼。
她眼皮好重,連哭都是壓抑着自己,生怕給别人困擾,如履薄冰。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悶在被子裡哭得有些缺氧,代瀾才支起身子吃藥,這是她能夠為救自己做的最後一件事。
将枕頭換了個面,她轟地倒下,淚水還在無節制地淌。
這藍色在她心底紮根太深,在背上雕出密密麻麻的花,嬌豔的潰敗的數不清,肉///體化作它的養分,吸幹她的生機,一點一點驅使她走向死亡。
好想發瘋……
可代瀾找不到任何人傾訴,與其說是找不到,不如說是甯願不找,她害怕給任何人帶來麻煩,嫌棄自己是個累贅,連呼吸都是對世界的過錯。
她嘗試一點點呼出空氣,不再吸氣,幻想自我是條魚,沉進海裡,可忽然手機又掙紮,催促她快回來,快些回應他人的呼喚——
最終還是回到人形态。
屏幕在被窩裡散出光,代瀾虛着眼努力适應,視線落在那行來信人的姓名上。
還是他,何子遊。
指尖滑動得僵硬,代瀾眼皮很重,可字句依舊緩緩穿過迷霧來到身邊,仿佛透過一扇小小的窗望見男人敲打鍵盤時是如何反複斟酌措辭。
“相比起從前,我們好像都改變了,阿瀾,我是說,我也是。”
區别于往常聽過的那些高高在上,他一句話将自己放置在與她同等水平線上。
是的,他們都變了。
從前都說她熾熱得要命,誰有困難都要幫,一天二十四小時讓自己忙個不停,誰說過她像小太陽來着?
忘了,早就忘了。
過去片段早在病痛和日複一日的藥物作用下中被淹沒,暈開,再也看不清。
臉頰貼近被濡濕的枕巾,不知從何開始,熱烈隕落,她貪戀這種潮濕逼仄的空間,将自我的需求無限擠壓。
而何子遊呢?
從那個清冷的優等生到在舞台上大放異彩,張揚地笑,卻從不将自己被娛樂圈紛紛擾擾所控,生命恣意的天才歌手……
火場中印下深刻糾葛時,代瀾從沒想過未來兩人的性格幾乎完全調轉,天翻地覆。
她甚至沒有力氣思考何子遊是不是要戳破自己毀約的,那張早就薄如蟬翼的紙,所有矯情的自尊心都抛開,就順着他的話往下讀。
“我們都在往前走,馬不停蹄。不論是被風在年複一年裡磨平棱角,還是被火山熔岩燙出傷疤,有些改變是命運無常,有些改變是迫不得已……”
“無可奈何似乎占據了絕大部分。”
腦霧中穿行時讀到一束朦胧的光,代瀾踟蹰,不知道該往前走,還是往後退。
偶有一陣穿堂風,叫醒她昏昏欲睡的靈魂,輕柔地推她走進光裡。
他沒讓她一定承認自己受傷,隻是溫和地托住這顆敏感到極緻的心,再拂去塵埃。
“我希望我們的改變不是既定結局,也希望你終歸是你。”
“曾經颠覆我命運的少女,從來不缺直面改變的勇氣。”
“我想說的‘在于自己’,便是相信你,僅限于此。”
他的話就此告一段落,唯餘聽者在心靈動蕩中久久難平。
淚光裡,代瀾似乎看見了那根崩壞的線随風搖曳。
是何子遊留下的信号。
要去弄清這團迷霧嗎?
這一問仿佛是打開潘多拉魔盒之前最後的警告,倘若自己打開,得到的結果是更深的傷害還是逃脫的機會,代瀾不知道。
沒人能告訴她确切答案。
可她好久未有如此堅定的時刻,那份特别的火似乎有了回歸心房的沖動,陌生而熟悉的暖意在胸口處徘徊。
恍惚數年已過,這份暖意催促淚水更泛濫,卻隻為堅定内心的方向。
還是試圖澄清自己的欲望,代瀾最終确定,第一次主動為了追尋真相而從麻木中掙紮,顫着手撥亂灰霧。
哪怕頭腦如發澀的機器,活動時還發出詭異的吱嘎聲,她也不管不顧,大口喘息着也要奮力伸手去捉它。
再往下多一點,再拉出來多一些……
這條線延綿不斷,原來是恐懼的答案呼之欲出。
害怕改變,是愧對曾經驕傲的自己,不敢直視如今鏡子裡投射出的憔悴眼睛。
害怕改變,隻因心知肚明落差太大,無力應對這份驟然失去的平衡,在用更多精神填補這個無底洞之前妄圖催眠自己信仰猶在,未來所有不确定便都能消減,沉溺于自我營造的美夢……
她終于得到一份,或許在他人面前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或許還是殘缺的答案。
可路途如此坎坷,筋疲力盡,光是回頭就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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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瀾是滿臉淚痕入睡的,也是滿臉淚痕醒的。
過去無數日夜都如此,可這次她卻難得有了慶幸的感覺。
在清晨婉轉鳥啼中迷迷糊糊地察覺,這似乎是澄清自我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