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台上,秦灼拔出了劍。
段藏青立在台對面,也将一口巨劍掣出來。
他是西瓊山壑養出的男人,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發亮,兩股辮子從頭頂一擰,其餘披散,都藏在耳上兩輪銀月鋒芒後。
那柄劍身錾滿奇怪圖紋,線條被血喂得暗紅。太陽下,段藏青那隻黃金左目熠熠生光。
禮官走到秦灼面前,躬身道:“請問大王,文鬥還是武鬥?”
秦灼剛想開口,段藏青便打斷:“文鬥怎樣,武鬥怎樣?”
禮官道:“文鬥點到為止,武鬥……”
段藏青哈哈一笑:“那就武鬥!”
秦灼也颔首,“武鬥吧。”
台上鼓聲一動,段藏青沒有謙讓,先揮劍出手。
他劍勢極猛,似掄刀而非拔劍。秦灼擡劍格擋,手臂被震得發麻。
段藏青以勇冠三軍聞名。西瓊崇尚武功,這也是他被推翻之後得以再度擁立的緣故。他娴于弓箭,近戰更是一把好手。段映藍再度登位的那一戰,據說他僅率五十名死士,便攻克下三千重甲把守的西瓊武庫。
果然不是虛言。
秦灼後退兩步,重新站定,将氣沉下來。
他娶段映藍,段藏青早是心存妒恨。如今有了正大光明的由頭,如何都要報這個私仇。
秦灼腹上傷口雖已痊愈,但多少都是破綻。趁劍鋒交錯時,段藏青踢腿就踹,正沖他腰間!
高台上,陳子元把手擡起來。
光明台兩側的高樓上,隐隐有弓箭拉滿。
正在這時,秦灼突然猱身一閃,整個人一條魚般,竟擦着他那一腳的威勢躍到他身後。劍鋒相擦,迸出一束火花。
他居然借了重劍的擊力,将自己整個人甩脫出去!
段藏青使劍是使刀的打法。劍在于刺,刀在于砍。他如果不是下重手劈,秦灼還真沒法借勢躲過去。
陳子元揉了揉鼻子,重新握上酒杯。
馮正康已登台坐到他身邊,連聲啧道:“大王這腰力是真強啊。”
陳子元喃喃道:“要不怎麼說蕭重光好福氣呢。”
他們話音未落,段藏青已揮劍當頭劈來。
秦灼打得太過被動,隻得抵擋,難以還擊。長劍撞在地上,擦出長長的劃痕。
這一劍割破他右肩衣袖,秦灼從力道裡察覺出,段藏青何止要公報私仇。
這是想要他的命。
武鬥搏命。
秦灼壓下腹中翻湧的血腥氣,還沒喘口氣,更重的一劍又沖他右臂砍下!
段藏青打定主意先廢他右手。甚至不用殺了他,一個寫不了字、拿不了劍的君王,比雙腿殘廢更失人心。
陳子元明顯坐不住了,手舉舉落落好幾回,急得滿頭大汗。
秦灼以弓箭聞名,本就不長于短兵。加上現在這個身體,已經左支右绌,而段藏青仿佛鐵打,硬是半點破綻都沒有!
砰地一聲。
秦灼翻滾在地,單膝跪住,段藏青已揮劍劈來!
***
這一劍斬下的同時,大明山下有疾風閃過。秦溫吉長刀出鞘,直向蕭恒面門。
轉瞬間,烏黑刀鞘輕顫,一條黑龍已蹿入蕭恒手中,将刀光架在臉上。
他刀未出鞘。
秦溫吉踢案下台,攻勢兇猛。她手腕一翻,反劈為撩,其力道之大,連蕭恒都手臂微麻。
這才是秦溫吉,冠冕堂皇的說辭後,是猛虎被犯的殺心。
她那把長刀是文公所用。取精鋼猛火,千錘百煉,才出兩口寶刀。刀刃将鞘磕了個口,蕭恒刀身一滑,出鞘三寸,兩刃相撞,清脆一聲響。
蕭恒紋絲不動,将刀按回鞘中。
秦溫吉提刀橫砍,怒喝道:“拔刀!”
蕭恒卻說:“不敢冒犯。”
秦溫吉冷笑兩聲,手上力又重兩分,刀風斜掃,從他左臂上卷了一口。而蕭恒隻是格擋,不進不攻。他穿着黑衣,左肩便似被酒水打濕,汩汩流出血來。
他刀擋在咽喉前,将秦溫吉長刀架住。秦溫吉的閻羅面孔近在咫尺,惡狠狠問他:“你還想見他?”
蕭恒氣息終于開始紊亂,咬牙道:“是。”
秦溫吉大怒道:“見你親娘!”
她擡腿掃來,蕭恒躲也不躲,生生受了一腳,不免踉跄後退幾步,又當即站定,咽了口什麼下去。他重新握穩刀鞘,沉聲道:“政君,我和你阿兄可以斷,讓他親自和我說!”
秦溫吉不怒反笑:“那就看你有沒有命了!”
“我和尊兄飲過合卺,拜過天地,同結發,有子息。恕我失禮了!”蕭恒一動不動,冷聲道,“政君,我們兩個的事,你做不了主。”
秦溫吉掂了掂刀,哈哈笑道:“今天就讓你看看,我做不做的了主!”
蕭恒将刀抛在她腳下,立在原地。
獵獵風聲中,她舉起手中的刀。
***
嗤的一聲。
段藏青身形罩在上方,劍刃已割破秦灼右臂。
秦灼雙膝抵地,腰幾乎與雙腿相貼,仰面向上看他,笑得像頭狐狸。
他說:“段将軍,你輸了。”
就在他跪地的一瞬,劍柄已在背後抛入左手,直直上刺段藏青咽喉!
段藏青一劍下去,秦灼右胳膊的确保不住。但秦灼這一劍要的是他的命。
武鬥搏命。
段藏青目色一暗,氣息粗重着說:“你很快。”
秦灼劍鋒仍停在他頸側,笑容淡下去:“是将軍謙讓,明明用慣了刀,卻還肯同孤比劍。是孤勝之不武。”
段藏青長于近戰,但常用的是刀,所以他的攻勢都是刀勢。但劍以刺、抹為主,刀以劈、砍為用。就在秦灼跪地的一瞬,他習慣性地用了刀法,高舉劍要揮下。
用慣劍的人都是直接下刺。而揮刀的動作,讓他把劍舉起來。
就是這轉瞬之間,秦灼從背後一轉手腕,将劍刺了出去。
段藏青拔劍出來,一絲血花濺在他臉上。秦灼硬是咬緊牙關,一點聲音沒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