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道生踏入卧房,裡外打量一番,又出了門,前後各轉了一圈。秦灼再找着他是見不遠處一株老松微微一聳,人已從樹上躍下來,落地輕輕巧巧,敏捷如飛猱。
阮道生再進屋,便指了窗後斜方一處空地,說:“這邊放架子。”說着就要立刻挪動。
那架子是毛竹所做,雖不比實木沉重,但一人高的大小也不好撼動。秦灼忙上前幫手,手一擡隻覺得輕,阮道生竟擔了大半的重量,也不見吃力,安置好後氣息還很平穩。
他眼光輕輕一掃,突然問:“習慣和人一塊睡麼?”
“什麼?”秦灼微皺眉毛向他,沒太明白這和匣子有什麼關聯。
“盲區。”阮道生說,“外面能進行監視的地點我大體都走了一遍,隻有這一塊,在哪裡都看不見。”
他指了指那張唯一的榻。
阮道生不像趁火打劫之人,也不必要在這時候作弄他。秦灼雖明白,仍不免狐疑道:“隻這裡?沒别的地方?”
阮道生又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一遍,仰頭看了一會,對他說:“我睡屋梁也行。”
秦灼還沒回過神,阮道生已跳上梁架,粗略檢查了一下,說:“是擡梁式,空隙大,能容一人。”
接着傳來笃笃的叩聲,阮道生聲音響起:“這邊瓜柱稍微蠹了,但脊瓜柱和梁都結實,一修就成。”
看樣還很滿意。
這以前都是住什麼地方?
秦灼忍住了沒脫口,靜了一會,叫他:“哎。”
阮道生蹲踞在房梁上,垂眼看他。
秦灼歎道:“一塊吧。”
阮道生倒很無所謂,拍拍手掌從梁上翻下,身形好看得像鹞鷹。他一下站得近,秦灼卻有點不自在,手上想找點事做,便把匣子遞給他擺放。
阮道生一上手,卻突然擰緊眉頭。
秦灼不明所以,見他在手中掂量幾下,手指順着匣子縫隙摸索一圈,又将六個面屈指叩過,沉聲問道:“這匣子還有幾人動過?”
秦灼心中一緊,說:“自公主交給我後,我日夜不敢離身。”
阮道生看着他的眼睛,“交給你之前呢?”
這的确把秦灼問住了。他正細細想着,阮道生又補充道:“你能确定公主給你的這隻匣子,就是皇帝給她的那隻麼?”
“不好講。”秦灼問,“是哪裡不對?”
“這是隻機關匣,而且是隻空匣。”阮道生沉目看他。
卧房裡開着窗,太陽影子沖進來,像一地淡淡的血泊。那血光沾在身上,總覺得寒浸浸的。
秦灼接過匣子掂了掂,蹙眉道:“掂着可不像空的。”
阮道生重新把匣子拿來,說:“這隻匣子用手打不開。裡頭約莫是個微型榫卯結構,按匣子大小和聲音來看,很可能是‘十步蓮花’。以盒子中心為支點,上下左右形成伸縮結構,像一張網從内部把匣子鈎死。但這結構十分繁密,沒有放東西的位置。”
秦灼疑惑道:“不放東西?”
阮道生點點頭,“‘十步蓮花’常用作詐殺他人。有人得到匣子卻打不開,隻能以蠻力破之,即會觸發機關。”
他手指輕輕叩了叩匣面,“匣子應該有夾層,裝的是銀針之類,你聽。”
秦灼乍聽沒感覺異樣,隻是尋常敲木材的聲音。他又接在手中,自己反複敲了多次,才隐約聽見一點極輕極細的沙沙聲,微不可察,他甚至都懷疑是不是錯覺。
阮道生一語道破:“虎符并不在此處,叫你來就是平白做餌,送死而已。”
秦灼點點頭,“除非我把魚釣上來。”
阮道生不置可否,将匣子安置在架上,說:“鍋子開了。”
既然知道是空匣,秦灼也沒有時時緊護的必要。二人便鍵窗落鎖,重新去了堂中。鍋熱酒沸,正是用飯的時候。
鍋子裡沒煮牛羊卷,湯底是白魚,湯色奶白,鮮氣撲鼻。二人相對落座,秦灼拿銅撈勺先給他盛了,阮道生瞧着碗中魚肉,若有所思。
秦灼說:“我不吃羊肉。”
阮道生多說一句:“公主府上沒少吃羔羊。”
秦灼也給自己盛一碗,拿勺舀起魚湯,說:“這不是有的選了麼。”
阮道生點點頭,判斷般說:“南方人。”
秦灼補充道:“潮州人。”
阮道生不知是信了還是不再道破,隻吃魚。
白魚鮮美,奈何多刺。秦灼吃得慢條斯理,卻見對面阮道生連刺都不吐,恐怕是一同嚼了咽下去。
二人靜靜吃了一會,秦灼突然問:“沒買幹糧,吃面嗎?”
阮道生點頭,又拿了一旁的幹淨竹箸下菜。他按次序端的碟子,每碟都下一點,分量也差不多,看不出什麼偏好。等最後那碟蕨菜放下,秦灼問他:“辣也能吃?”
阮道生說:“随意。”
秦灼便把手旁的蝦油辣子下進去,瞬時白湯滾紅,飄起薄薄一層金油。阮道生看他一眼,依舊撈菜照吃不誤。
秦灼挾了些筍絲慢慢嚼着,北方冬筍再好,總不及南地鮮嫩。他全部咽下去時随口問道:“你這張畫皮要多久描補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