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飛箭如同神會,磁吸般射在一處!
陳子元呼吸一沉,秦灼卻毫不猶豫,當即探手拔出三箭。間不容發之際,隻聽他手指飛快撥松,弓弦震顫時已連射三箭。
他要射連珠!
陳子元一個好尚未叫出,已聽城下當空響起:
當、當、當!
他沒有反應過來,秦灼又捉兩箭再手,段映藍也拉滿大弓,連放兩次。
箭镞飛襲、碰撞、墜落之聲響徹雨夜,黑暗中如同火石擦亮,可稱燦爛的火花頻頻閃爍,又頃刻燃盡。秦灼接連不斷的拔箭松弦聲就在耳邊,陳子元繃緊呼吸,大氣不敢出。
六發連珠,箭箭相撞。
好厲害的女人!
一片漆黑裡,驟然一道閃電将天地照亮。
城頭上,秦灼仍緊握落日,食指指節已被箭羽割得鮮血淋漓。他屏氣斂息,雨珠順睫毛紛紛墜落,整個人宛如無根水都無法澆熄的羅刹鬼火。他背後箭囊已空,卻依舊巋然不動。
他低叫一聲:“全體将士!”
衆人高聲道:“标下在!”
“誰能與我死戰!”
“願與少公血戰到底!”
秦灼深吸一口氣,再度舉起手臂。
陳子元卻皺緊眉頭,叫道:“殿下,再等等!好像有變!”
雷電降落時,一個騎兵策馬上前,俯在段映藍耳邊低語幾句。段映藍擡首而望,遲遲沒有發布号令。
短短數息的僵持。
長達數息的,死一樣的僵持。
突然,段映藍馬鞭一響,又是一道尖利哨聲。
城下旌旗一揮,千馬齊鳴,詭異凄厲之聲震透雨夜,陳子元拔刀的手登時起一層栗。他壓低呼吸,眼見壓壓騎兵撥轉馬頭,黑馬騎隊如同精魅隐入黑夜,竟這樣毫無征兆地緩緩撤退了。
秦灼不敢大意,“雨夜容易設伏,不要出城。哨子再探再報,看段氏又想玩什麼花樣。”
約莫一個時辰,斥候傳來消息:“瓊兵的确撤退,在五裡之外重新紮營。”
秦灼皺眉道:“有什麼變故?”
斥候禀報:“似乎他們的糧草有什麼纰漏沒能運來,哦,他們坐鎮後方的大将軍也受傷了!”
陳子元大喜過望,“能叫段映藍亂了陣腳,想必傷的是她家那位青将軍。殿下,蕭恒得手了!”
秦灼眉頭未舒,忙問道:“我們的人呢?有沒有消息?”
斥候搖了搖頭。
秦灼神色依舊平靜,擡手叫他下去,坐在椅子裡沒有說話。陳子元勸道:“殿下,他的本事你還不知道嗎?狼群裡能闖陣,在宮中都能殺出來,區區幾個瓊兵不在話下!你想想,他若有個好歹那糧草顯然沒有劫成。可如今段映藍退了,說明蕭恒得手了殿下,好事啊!”
秦灼看了看手指,指節上血痕猶新。他拿拇指蘸了蘸血迹,說:“子元,十天了。”
蕭恒沒有回來。
***
段映藍兵臨城下的危機暫解,但蕭恒未歸,出去采購的糧食也遲遲未到。守城一戰後,城中口糧短缺,百姓漸起躁動,吳月曙左支右绌,數次向各州借糧,卻如石沉大海、再無回音。
一轉眼中秋将至,但衆人心力交瘁,秦灼也沒有張羅的意思。阿雙卻一直記得,當天一早便蒸了壽包,由阿霓捧去同他祝壽。
多年後秦灼回想起來,心中仍微微怅然。當時他見阿雙便如見溫吉,而阿霓,那個和皎皎生着相近面孔的女孩子,穿一件素色衣裙款款上前,他便如見他月亮般的小女兒盈盈下拜,影綽之間,竟全了他終生未滿的夙願和遺憾。
面前,阿霓拜道:“阿兄福如東海。”
那女孩子在夢中誦道:“阿耶萬歲千秋。”
秦灼忙将她扶起來,對阿雙笑道:“多謝你們這份心。”
阿雙道:“去年是殿下加冠成人的生日,但京中人多眼雜,沒能給殿下辦成。今年又這個年景……但這壽包是妾教阿霓揉的面,妾自己包的。殿下趁熱嘗嘗,可得一氣吃幹淨。”
秦灼瞧着她,柔聲道:“這是我幾年來最好的生辰禮。”
阿霓見阿雙要拭淚,忙道:“阿兄快吃,這就要冷了。”
秦灼不多說,将壽包吃幹淨。不一會褚玉照同馮正康也趕來祝壽,衆人熱熱鬧鬧聚成一團。說笑半天,陳子元才姗姗來遲,臉色卻不怎麼好看。
秦灼同他對視一眼,含笑說了幾句,便徑直走到他跟前,低聲問:“什麼事?”
陳子元含糊道:“沒、沒什麼事。下馬絆了一下,把腳給扭了。”
秦灼不講話,隻定定注視他。
陳子元受不住他這般目光,終究敗下陣來,吞吞吐吐道:“清風樓那邊有唱豔曲的。”
這事在酒樓裡司空見慣,秦灼便等他下一句。
“指名道姓……唱的是你。”
秦灼目光一閃,手指撚着扳指,緩聲說:“是麼。”
“殿下……”
秦灼打斷他,“你沒同人争執——沒動手吧?”
“操。”陳子元咬牙切齒,“忍住了,太他媽的慫了。”
秦灼拍拍他肩膀,唇邊竟含一縷笑,平靜說:“那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