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軍退後不過三日,軍中聚賭,李寒斬為首三人,包括一名高級軍官。餘下二十人俱杖六十,銜降一等。
三人被綁上刑場,其妻子父母跪地哭号,高叫冤枉,軍中衆人俱是不忍。李寒隻問了被斬者三個問題:
“軍令頒布時你在場嗎?”
“在場。”
“你當時有任何異議嗎?”
“……沒有。”
“你冤枉嗎?”
隻聞悔愧抽泣之聲。
李寒點點頭,說:“庸峽收複,我必墳前相告。”
下一刻,他叫人将哭告者拉下去,擡手擲下斬首令牌。
太陽下血濺鋼刀。
他這樣鐵面無情,衆人卻不敢出一言怨怼。李寒用三條性命告訴他們什麼是紀律,同時告訴他們,西夔營沉疴已久,要克敵制勝,必須扒皮抽筋。
李寒的鐵手鐵腕徹底打出了名聲,之後再無人敢違逆其令。趙荔城負責訓練武事,這麼一支雜牌不如的散兵遊勇,竟漸漸有模有樣起來。而李寒不光包攬軍務,還統管了政務,寇準高青雲手中的刑獄他全都篩查一遍,竟查出來不少冤案。趁着齊軍尚未反攻的空隙,李寒緊鑼密鼓一一料理,更将軍心民心握在一處。
趙荔城暗自感歎,自己天天統籌操練就累得夠嗆,李監軍他白日視察軍務,夜晚批閱文書,三日必将大小崗哨親自巡察一遍,如此,還囑咐他将寇高二人五年經手的所有事務存檔全部找來、供他重新篩查。
趙荔城操練時他看文書,趙荔城吃飯時他去查崗,趙荔城睡覺前李寒的帳子還燈火通明,趙荔城天不亮一醒,李寒已經抱着新一摞賬本回帳了。
趙荔城忍不住感歎:他不睡覺嗎?
兩天沒睡的李寒打了個噴嚏,捏了捏鼻梁,将看到的那一頁賬折了一折,準備伏案打個盹。近來天氣轉寒,他又拽了件舊衣袍蒙在頭上,正要睡,便聽帳子被嘩地打開。
西哨輪值的小兵氣喘籲籲:“監軍,齊軍從南邊打過來了!”
李寒将蓋着的外衣一揭哐地坐起來,“齊軍?南邊?”
“絕對不是咱們回城的隊伍,咱們的人啥本事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人數那氣派,隻有齊軍有這等陣仗!”
李寒思索片刻,“什麼旗幟?領頭何人?”
小兵愁道:“您還沒出帳吧?西塞這鬼天,一陣黃沙一陣風,今早連大太陽都瞧不清,哪能瞧得着旗子?就瞧見人家直奔咱城門來了,監軍,您給個吩咐,咱們怎麼打!”
李寒沉吟道:“不可能是援兵?”
小兵哈哈一笑:“監軍,您問這句話,就暴露是個外鄉人啦。”
李寒深吸一口氣,站起身道:“拿我的手令,吩咐趙荔城,當即點兵,出城迎敵!”
上次一戰得勝,正是士氣鼓舞之時,西夔營上下俱不服氣,非要再赢一仗。李寒登城瞭望,果然茫茫一片黃沙,隻隐約瞧見烏泱一支人馬隊伍破風而來。
他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受視力所限,也不敢輕易下令。隻聽極遲重的一道開門巨響,緊接着是趙荔城極其響亮的一聲叫喝,喧嚷聲、罵娘聲、刀兵聲乍然亂作一團。李寒側耳細聽,乍然千萬響動戛然而止。
出了什麼事?
當即,城下傳來西夔營一陣大喊:“趙統領,趙統領!”
李寒心中一緊,揪住身旁崗哨,“前方戰況如何,叫人出城去探,速速來報!”
***
趙荔城沖出城時心中暗罵:媽的什麼破天。
人家都殺到眼前了,别說鼻子眼睛,連衣裳形制都看不清。不過打仗主要靠一把子力氣,提的動刀殺的動人就成。
趙荔城大喝一聲,手中鋼刀圓掄,向陣前打頭那人那馬飛馳而去,高叫道:“狗賊,納命來!”
那人像是一愣,身體卻已迅速反應過來,雙腿一打馬腹,也向趙荔城直直刺去。
常人遇襲第一反應是躲閃,這人卻是以攻為守的打法。趙荔城熱血沸騰,聽對方陣中大叫一聲“将軍”,心中更是快意,原來還是個賊頭!
他策馬如飛,揮刀要砍,那人從他身邊飛速擦過,趙荔城刀風破開黃沙時對方一振手腕——
咔啷一聲。
一把長刀擊飛于手,顫巍巍刺在地上。
趙荔城的刀。
西夔營上下俱是大嘩。趙荔城軍銜雖然不高,卻泰半是被寇高二人相與彈壓的緣故,按他積年之功,早該混上個總軍之将。李寒敢托其以全軍操練之事,說明他的武力在西夔營中數一數二。
西夔營數一數二的人,手中兵器被對方一擊而出。
要命的是,這還是個使左手刀的人。
趙荔城目光一狠,正要策馬撞去叫人放箭,忽然聽那人問:“是西夔營?”
趙荔城傻了。
趙荔城問:“你大梁話說得挺好?”
那人說:“我是梁人。”
接着,那人将刀插回鞘中,抱拳道:“潮州蕭恒,特來支援西塞。冒犯将軍,還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