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與顧安蓮和顧一弘姐弟兩第一次見面。
他們都很聰明,學得很快,但慕容儒又暗暗為他們可惜,顧一弘是嫡長子,必定是要承襲侯位,成為一名武将,而顧安蓮是女孩,如果他們都可以繼續讀書,讀書考取功名再登天子堂絕對不在話下。
那時顧一弘懵懂,看不清老師眼中的可惜,但顧安蓮已經能讀懂,她心裡清清楚楚地明白着,因為她是女孩,讀書無用。她不能登天子堂,不能為官一方,造福生民,所幸,她投了個不錯的胎,至少此生衣食無憂。
她不想讀書了,慕容儒看得出來,書讀的越多,她發現世界居然如此寬廣,而身份卻讓她局限在京城小小的方圓天地中,清醒和自知給給她帶來的是痛苦,她骨子裡刻着不羁,卻在京都被逼着守禮。
而後,慕容儒把學堂裡書架上的輿圖全都放到書房裡,那些風景遊記大多寄存再顧一弘處,鬼神志異的小說全部收起,趁着顧一弘還小,我們不談天下,隻談規矩。
雖說是無聊了些,但顧安蓮好歹聽了兩年,待到二皇子強求着要來顧府聽課時,其他家的公子也慕名來聽課,顧府的學堂對外開放,顧安蓮便不能再來了。
慕容儒不知她最後一次走出學堂時,她到底是遺憾多一點,還是慶幸多一點。自那以後他很少再見到顧安蓮,或許從顧一弘嘴裡聽到三言兩語,還算順遂,倒也足矣。
眼前這封信他已讀了不下五遍,合上眼,墨色的字迹在眼前漂浮:“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不該由我置喙,但小女子自私偏狹,不願終身大事被一張诏書所指,懇請老師看在你我二人師生緣分,為安蓮指派明路,可保家人平安,餘生幸福。安蓮叩請,無由會晤,問老師安康。”
小姑娘太聰明,她已經及笄,婚嫁之事早已提上日程,京中熱議的她與大皇子的婚事她早有耳聞,這次怕是宮中真的有什麼動作了,才忙着給他寫信。
這信也隻能寫給他,他名義上是顧府的老師,實際上也是顧侯的幕僚,皇帝對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對顧府的縱容。顧侯和郡主都給予了他足夠大的信任,才讓他一個先衛遺民在京中穩穩當當的活了七八年。
顧府的決意,他可以給意見,可以拿決策。顧一弘能從他姐那把信遞出來,郡主至少是知曉的,顧家都疼愛嫡長女,自然也希望她嫁得自由。大皇子,外族之子,注定與王位無緣 ,又聽聞性情暴躁,絕非良配。此局如何化險為夷,全看慕容儒下一步怎麼走。
顧一弘走回内院時,顧家一大一小兩個姑娘都在門前候着,小的那個一見到他就飛奔而來,從他手中接過鳥籠,高興地原地轉圈。
“姐,進去說吧。”顧一弘擡眼看着站在院門口的姐姐。
顧安蓮和他長得很像,都随了郡主溫婉的氣質,他個頭長得快,此時已經比長他四歲的姐姐略高一點。
顧安蓮點了點頭,顧巧蓮那小丫頭在院中逗鳥,他們就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看着小丫頭嬉鬧。
“信,先生已經看過了,但還沒有給我具體答複。”
“我這樣做,他也很為難吧。”顧安蓮看着無憂無慮向着鹦鹉嘬嘴的顧巧蓮,歎了口氣。
“婚嫁大事,姐你這一生也就隻能指望這一門親事,你若真嫁給大皇子,接下來的日子……我無法想象。”
“父親母親也都不同意這門親事,再說,如果皇帝真不想給我們顧府這個面子,在你及笄時便指派一道聖旨,我們便是再怎麼折騰也無濟于事,但已過了三月,還沒有動靜,皇帝也在考慮我們的意思。”
“希望真如你所說的。”顧安蓮站起身:“事已至此,我所有的反抗都嘗試了,如果結局無法改變,我也認命了。”
“巧蓮,回去睡覺了,把手洗幹淨再上床。”顧安蓮招呼着妹妹,把人拽回院裡,走過顧一弘面前叮囑一句:“你也早些休息。”
顧一弘點了點頭,這兩日之事浮光掠影般在他眼前掃過,是母親的叮囑,皇帝的威懾,先生皺着的眉,最後定格先來,居然定格至趙聞朝笑着看他的臉。
“皇家貴胄。”一道聲音從他耳畔響起,“權勢逼人,人心易變,步步驚心。”
顧一弘蹙了蹙眉,呼出胸口郁結着的氣息,明日一早還要練武,他不敢晚睡,把這些暫且抛擲腦後,他期望一個安穩的睡眠。
一個月之後,顧家主堂前,有仆役匆匆來報:“夫人,宮中來人了。”郡主緩緩吐出一口氣:“把大丫頭叫出來。”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顧家女溫婉賢淑,知書達理,與南蕪蘇家二子蘇明意郎才女貌,情投意合,顧家累世功勳,故特為其指婚,盼二人婚後情瑟和鳴,白頭偕老,欽此。”
“謝聖上恩典。”顧安蓮筆直看着前方,接着,俯身跪拜,長跪不起。
自然沒有什麼情投意合,顧一弘抿着嘴唇站在書院的廊柱旁邊,堂裡的動靜他在這裡聽的一清二楚。慕容儒硬生生編造出大姐自幼與南蕪蘇家定的娃娃親,加上二人自小在故鄉青梅竹馬的事實,鄉裡的傳聞,才有了情投意合這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