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已經晚了一天的行程,這群書生簡直太過分了。”
“現下走得慢,隻不過旁人不想讓我們走罷了,我們不到,賀家就不會落棺,不用急。”趙聞朝面無表情地說完這句,又揮開扇子扇了扇風。
雖然比預計的行程晚了一日有餘,趙聞朝還是在第二日清晨趕到了賀家。
果真不出趙聞朝所料,賀家硬生生是等到趙聞朝來才開了白宴,賀老的遺軀就在堂上被放了五天,哪怕周圍放了冰塊去暑,趙聞朝一眼看過去,皮膚已經有腐化痕迹了。
賀老朝堂上行走這麼多年,如今落得這樣一番田地——遺體都不得安歇,要作為子孫求得平安富貴的貢品,也是讓人唏噓。
趙聞朝依照聖旨所示,按子侄禮給賀老送葬。
正當他堂前扣首之時,忽而聽得身後一聲恸哭突起。
“父親啊!父親!我對不起你!”
趙聞朝微微側首就看見了此時正在哭喊的人,正是賀閣老的次子賀野。
賀野年過而立,自幼可見心性頑劣,幸而生得富貴之家,多年來算是無災無難。驟然父親離世,家中動蕩不安,也最易露出破綻來。
趙聞朝裝作不顯繼續行禮,餘光可見,賀家長子賀雲忽而拉住二弟,臉色有些緊繃。
待禮畢之時,趙聞朝回身立于堂旁之時,賀野已經被送至屋外。似乎是留意到趙聞朝的目光,賀雲連忙上前解釋道:“父親驟然離世,二弟心情悲痛,因而失了禮數,口吐亂言,驚擾了殿下,是在抱歉。”
趙聞朝狀似理解得點了點頭,像是沒有留心般不再多問。
這幾日趙聞朝就在賀府待了下來,賀府忽而失了主心骨,眼下還有個皇子在府中怠慢不得,葬禮得如期推進,迎來送往的賓客仍要招待,賀府如今全府上下正是一個焦頭爛額。
但有幸趙聞朝算是個省事的主兒,住進屋裡也沒挑揀東西,每日的餐食奉上即可,其他時間都不讓打擾,就這樣清靜地住上了四五天,趙聞朝要從賀府告辭。
這五日内,官府已經抓全了當日大鬧賀府以及祠堂的亂民,下獄的下獄,流放的流放。零零總總共罰五十多人,其餘趁亂鬧事者也給了杖刑。
趙聞朝這座大佛在這穩穩立着,賀家也算撿起了前兩天被扔到地上狠狠踐踏的“高門貴族”的牌匾,端起了矜貴,找回了臉面。
賀家長子賀雲目前在戶部供職,子侄也有上幾個還算出息的,家中自然不算敗了。
待趙聞朝自賀府拜别回南京王府之時,賀雲臉上前幾日籠着的陰雲可謂一掃而空。
“此番多謝二殿下,他日必得親自登門道謝。”
趙聞朝搖了搖手中的折扇:“聖命所托,幸而不辱使命而已,賀大人言重了。”
趙聞朝目光掃過賀雲身後衆人,并沒有看到賀野的身影,但也并未再多言語,就此拜别了。
歸去南京的路上,明顯要比來時路要好走得多。沿街遊行的書生秀才不平之意被撫平,似乎一切又恢複了安甯。
衆位将領歸京的消息這時恰好傳到江南,趙聞朝托着腮回想起離京前又氣得父皇摔了個杯子。
他已經說得很委婉了,他自認為。北疆無需再架着顧家當皇家的擋箭牌和發令槍,顧一弘可以歸京修養,可以另任他職,而并非苦苦托着傷腿一路北上。
北疆和京城的将領若是見到如此情境必然物傷其類,反倒有舍得其反之功效。
無論趙聞朝此言存了多少私心,但實際上,皇帝會按他所說的做,隻不過,趙聞朝得拿出點東西來。
比如說,江南官場自先帝在世時起至今,世家交錯聯結,盤根錯枝,此為一。
江南重文墨,自古來文人雅客頻出,尤其世家林立之後,讀書成為不錯的出路,家中若是有個進士舉人,帶着整個家族都要飛黃騰達,到了近十餘年,科舉書生冗餘。屢試不中的書生不甘心為農為商,終日無所事事,擾亂市庭,此為二。
蜀中火藥追更溯源,江南為禍亂之源,究起源,抓獲亂黨,斬草除根,此為三。
趙聞朝封江南道,需得破得這三道難題。否則,顧一弘入不入北疆,無論何時何地,都隻是一張聖旨的事。
趙聞朝明知道這算不上什麼威脅,此時這番境地,顧一弘腿傷不好大之前都不太可能讓他重新北上。但顧一弘在京中如何,還得受制宮中。
趙聞朝用扇柄一下一下敲在桌子邊緣。
更何況,他本來就喜歡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