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遇幹笑兩聲，不置可否，領着衆人穿行于回廊之間。

待三人行出幾步，秦燼陽勾勾手指，一張散在溫泉池邊、并未被拾走的宣紙便被他夾在指尖，匆匆收進袖中。

冬暖閣内，蕭慕棉将拾回的紙張随手扔在一旁。

萌春拿起最上面的一張，旋轉擺弄起來，口中念念有詞：“我雖不識字，但小姐你這字寫得……跟我們村裡那老道士的鬼畫符一般。”

蕭慕棉坐在妝台前，挑着首飾，随口回着：“畢竟我現在是沈世遇從蜀州帶回的青樓舞女，若是寫得一手好字，豈不讓人懷疑。”

萌春對此有些不贊同，她幼時便被賣入青樓，在姑娘們身邊做婢女，見過不少有學識的姑娘。

蕭慕棉将一沓紙卷輕輕拍在萌春頭上：“你家小姐已經能歌善舞撫得一手好琴，若還會吟詩作對，那還了得。”

萌春放下手中的紙卷，笑嘻嘻地為蕭慕棉捏起了肩，問道：“小姐，那位秦盟主今晚真的會過來嗎？”

蕭慕棉半阖着眼眸：“不用等太久，一個時辰内他必回來。”

論感情，蕭慕棉嗤笑一聲，她和秦燼陽之間有什麼感情？但秦燼陽絕對會折返，以确認蕭慕棉是否還活在世上。

尚有幾分微光的蒼穹，緩緩拉上厚重的幕簾。紛紛揚揚的大雪，漸漸失去潔白的色澤，變得灰暗起來，與愈發濃重的暮色相互交融。

天地間的灰暗之中，月白色錦袍尤為紮眼，秦燼陽靜靜地伫立着，宛如一尊冷峻的雕像。

雪花不斷落在肩頭、發梢，他卻仿若未覺，深邃的目光穿透重重雪幕，眼眸緊緊盯着青眉山頂。

漫天飛舞的紙張，女子飄起的發絲和那一霎的身姿，讓他呼吸一滞。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仿佛有什麼将要沖破身體伴着霧氣騰上雲端，刹那間澎湃的熱流淌過全身，眼眶被熱淚潤濕。

青眉山頂的燈一盞盞亮起，再也無法按捺内心的沖動，他輕盈地躍上山頂，從高牆一躍而入。

整座青眉山已是冰天雪地，然花雪台内依舊暖意盎然。

他不是沒懷疑過沈世遇，派出的暗探跟蹤沈世遇整整一年，也未能找到與棉棉有關的一絲線索。

這處花雪台，暗探也來過，但那時回報，花雪台閑置已久，并沒有人居住。不知此前，沈世遇将棉棉藏在何處？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棉棉曾經在何處不重要，棉棉與沈世遇如何相處不重要，就算兩人……

秦燼陽攥緊手掌，轉瞬松開，無論棉棉和沈世遇之間發生過什麼，都不重要。

隻要她還活着，隻要她平安無事。

悠揚的琴音自東暖閣傳來，秦燼陽腳步一滞，他甚少聽到棉棉撫琴。

棉棉自幼習武，平日唯愛舞劍和鑽研武功心法。

因着她的母親出身大族，她幼時倒也習琴，隻是她習得敷衍了事，最終連母親也放棄。

那年秋天，自己得了一把金絲楠木的古琴，送琴之人說“能緻五色鳥舞于庭中①”。

棉棉心血來潮，彈奏一曲，母親聽之，連連搖頭。後來那把琴，便一直擱置在點雨閣中，積了灰。

而今，東暖閣内琴聲潺潺，如同山間清泉，清澈而悠揚。

秦燼陽靜靜坐在屋頂，耳邊回蕩着琴音，任由大雪将自己覆蓋。

一曲終了，閣内那個會武功的小姑娘問道：“小姐，可要将這琴收起來？”

秦燼陽的心提起來，盡管閣内的談話聲對他而言清晰可聞，他還是不自覺地将身體湊近些。

隻聽那女子聲音溫婉清脆，有五分似棉棉，還有五分全然沒有棉棉的驕縱飛揚。

“收起來吧，臨近年關，沈大人公務繁忙，這兩日定不會再來。”

秦燼陽搭在膝蓋的手不自覺捏緊，他縱身一躍，推開東暖閣的房門。

似是察覺到什麼，女子乍然回頭，撞入一道深邃的視線中。一霎間，時間仿佛凝固，兩人皆怔怔看着對方。

不解、迷茫、驚惶緩緩浮上女子面龐，她顫聲道：“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