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畢,又用過一盞香茶。
此時,已是晌午日靜,合該午休。
洛雨再也找不出繼續逗留的理由,不得不起身告辭。
臨别相送,紅蕖堅決不肯收下洛雨帶來的禮物,洛雨也死活不肯帶回自己的心意,二人一時僵持不下。
這時,站在一旁的青浦,突然跳出來解圍。
“紅蕖姑娘,請恕奴才鬥膽一言。”
“雖然姑娘一早言明,願将藕粉豆沙糯米糍的作法如實相告,權當感謝我家公子當日代為通傳之恩。”
“但現下,我們主仆方才也愧領了姑娘家的好茶飯。這些禮物就當是感謝姑娘一家盛情款待的謝禮,姑娘意下如何?”
“姑娘若是執意不收,我們主仆也不是好占便宜之人,不敢平白領受姑娘家的招待。”
“可吞落肚中的茶飯又如何能反刍倒咽,原樣奉還?還請姑娘細想。”
紅蕖心下動搖,默默不語。
“再者,姑娘仁慈,還望姑娘憐憫小人大老遠大包小包地提來,已是手酸筋麻,如今再大包小包地提回去,委實手軟無力。”
“如若姑娘還覺受之有愧,小人倒是有個提議。”
青浦看了看洛雨,接着道。
“實不相瞞,我們主仆人生地不熟,方才從湖畔一路摸索而來,在岔道上幾經打聽,才終于尋到姑娘所住的這霧隐村。如今返程,少不得又要幾番迷惑。”
“小人大膽請求姑娘,好心領路,送我們去湖畔乘船歸家。姑娘有所勞動,收下這禮物,便無需不安。如此一來,也算心疼我們主仆二人遠來一趟了。”
青浦與洛雨自小一同長大,是世上最了解洛雨的人。
在青浦眼中,少主洛雨其實“表裡不一”。
他外表溫潤如玉,謙和冷靜,泰山崩于前亦能面色不改,而内心卻敏感細膩,情思豐富,時常天馬行空、波瀾起伏,如同靜水深流,光而不耀。
若非極為相熟之人,很難查知洛雨的真實情緒。
而這一切,皆因洛雨天性使然的溫柔和刻在骨子裡的教養。
正因這份溫柔與教養,洛雨向來自持風度,為人着想,不喜叨擾他人,更不喜叨擾不熟之人。
可今日,洛雨攜青浦登門拜訪,求教紅蕖點心作法,卻一反常态。
依禮而言,作為求人者,得其所求,已是圓滿,就不該再勞動主人家安排款待。
尤其,洛雨主仆與紅蕖一家并不相熟。
紅蕖父母客套,嘴上說着留用便飯,但實際又怎好真用便飯招待?
少不得要殺雞宰鴨,采蔬摘果,色色編排。
按洛雨平常體貼的性子,遇此情形,必會婉謝,抓緊起身告辭。
可洛雨剛剛卻分明賴着不走,還破天荒地涎臉領受了紅蕖一家的款待。
這一連串的反常之舉,在外人眼中,或許無傷大雅,但在青浦眼中,卻甚是古怪離奇,令其深為詫異。
雖然洛雨此前從未向青浦吐露或授意過什麼,但此刻青浦早已察明洛雨心意。
青浦聰明伶俐,看破之後,當即想出這番請求送行之言,隻為能讓自己這個情窦初開的少主,能與心儀之人,再多相聚片刻。
洛雨看了看青浦,眼神有些閃躲,知道自己的心事已被青浦洞悉。
青浦之言,誠懇可憐。
紅蕖不便推诿,隻好請雙親先自回屋安歇,自己則帶領洛雨主仆,出了村子朝湖畔走去。
這一路上,洛雨始終沉寂,隻有青浦和紅蕖,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幾句。
青浦幾度嘗試把話茬兒交給洛雨,然而洛雨卻忽然裝聾作啞,變作了一隻悶嘴葫蘆。
眼見如此,青浦忍不住暗暗焦急,心中埋怨:“少爺啊少爺,我費了多少口舌才把紅蕖姑娘哄來領路相送,你怎麼突然一言不發了呢?你倒是抓住機會,多和紅蕖姑娘說說話呀!”
三人走了半晌,将至湖畔,舉目遠眺已依稀可見停靠在前的張家畫舫。
青浦頓感無計可施,心下頹然。
洛雨面上一如既往沉靜如水,而在他心裡,卻反複回響着前夜他告誡自己的話語。
“去見紅蕖最後一面,就一面。”
“隻單純看看她就好,至此之後,便撂下牽挂,再不打擾。”
臨别在即,他似乎已經全然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