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卿言重了。”麟嘉帝道,“鄭綏與鄭卿關系極遠,再言鄭綏為官二十載,朕未曾察覺竟是如此貪婪之人,亦是朕之過。鄭卿,這鄭綏一案朕便移交大理寺,即刻派人前往襄州,不可延誤,不可從輕從重,務必依律定奪!”
“臣領旨。”鄭穆叩首謝恩,待退下後才揉着眉心,長籲短歎。為自個兒族中出了如此之人懊惱,即點了心腹趕赴襄州,出發前是下了令的,“此事在聖上前挂了号。需得好好辦,這乃一樣。我族中出了這麼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定要公正司法,這乃二樣!”
隻他派的是個文官,極講規矩的,走時是全副儀仗,蘇離等人用三天的路程,他生生走了五日。算上送信時日,他至襄州已是鄭綏認罪之七日後,蘇離早将事情給理清,就需順着證據判罪即可。
雖說那位官員是個古闆的,幸在負責,來的第一日便将案宗讀了,又見了諸多人證兼兇犯。因是數樁命案,貪污受賄諸多罪名,自然不能草率結論,細細勘查番後,确認了鄭綏确實做了惡事,且因受不了牢獄之苦,供認不諱。
仔細算了,鄭綏貪污受賄有百萬之巨,蓋因他為鄭氏中人,任職之地皆是富裕膏腴之所,這些油水都被他吞入肚裡。按陳律,受财枉法三萬兩足以處絞刑,鄭綏貪贓枉法百餘萬錢,所犯罪責豈是兩三句可說的清的,此等蛀蟲,留不得。當即查抄家産入庫,鄭綏被壓解進京,斬立決。
鄭綏家中男丁族人一幹流放千裡,而那鄭大郎君背有數條人命,兼強搶民女,被押赴刑場。尤記他被斬時,襄州百姓無比雀躍,鄭郎君橫行霸道多時,見着模樣姣好的女兒,便強入府中為婢,襄州上下無比恨他入骨,偏又懼其父權勢,不敢言語。今一見鄭綏落馬,自是牆倒衆人推,鄭郎君死前過得極艱難痛苦。
至于其他,刑家主及其下屬因屢害人命,同被斬決;反是刑、鄭二家妻女得以幸免,獨一人除外,便是鄭綏繼妻。許是在鄭綏身旁呆的久了,耳濡目染,不将朝堂法規放在眼中,包攬訴訟害了幾家性命,故不得幸免。
至此,此案落幕,塵埃落定。崔朔得知後,默默良久,他不曾同情鄭綏,鄭綏不是什麼好東西,落得如此下場,實乃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若同情于他,那些因他貪贓枉法而無處伸冤的百姓何人來同情,他隻是想着了鄭顔,因利用了她探聽消息,心頭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雖略有歎息,崔朔卻并無多餘善心去救鄭顔,她既受了鄭綏貪來的百萬家産,那鄭家敗落之苦楚,自也要嘗的。本以再無牽扯,隻沒想到,離襄州前,崔朔又見着了鄭顔一次。
那時鄭顔一身粗布衣衫,盤着道姑頭隻有支木簪,與先前绫羅綢緞、珠钗滿頭的模樣大相徑庭,豔麗容顔上沒了嚣張跋扈,倒多了幾分甯靜意外。這副模樣險讓崔朔認不出來,反是鄭顔上前打了招呼,“崔郎君。”
“鄭姑娘,你……”崔朔略有驚愕。
鄭顔道,“阿爹……的事情後,外祖未曾牽連其中,在我出來後就接我去住了。然外祖家無甚銀兩,先前家财都被抄光了,我不欲連累外祖,就當了道姑求個庇佑,憑刺繡手藝掙些銀兩。”
鄭顔眼中染上哀意,短短幾日時光她受盡了人情冷暖,從指天咒罵崔朔不講情誼,到不敢多說一句,不過是半月光景。她原是那般嚣張跋扈,争強好勝之人,對身旁丫鬟也算不得好,落到那種境地沒個願雪中送炭,唯外祖母疼她,見鄭府被抄,她被逐出流浪街頭,将她領了回去。偏外祖家也不幹淨,幸不至落罪,就交了罰銀,府中窘迫,可舅母瞧她目光是刺的很。
她這般的身份沒人會娶,外祖母又年紀大了,要她在舅母手底下看眼色,她是不願的。許是她最後的一股子傲氣,她剛出家做了道士,整日聽經,心靜了不少。回想先前日子,明明隻是幾日,卻是恍如隔世。
“崔郎君,先前多有打擾,還請恕罪。”鄭顔福身道,曾經崔朔眼中的不喜她不是沒瞧見,崔朔的拒絕她也不是沒聽懂,唯是一廂情願罷了。現在瞧來,的确惹人煩的很。
“無妨,本是我未曾跟姑娘說清楚。”崔朔歎息道,若不是因那案子,他該是再不上門才是,亦不會惹出這段女兒相思來。他沉吟片刻,取下帶的玉佩,遞與鄭顔,“我瞧鄭姑娘如今窘迫,拿着它換些營生也好。”
鄭顔微愣,要從前的她,定是傲氣的摔在崔朔臉上至死不要,如她憋口氣離了外祖家去當女道士。偏現在她多經了些事,又确是囊中羞澀,于是收下苦笑道,“多謝郎君,自此後,郎君便當你我素昧平生,忘了這些往事才是。”
想來崔朔是不願記得她的,鄭顔暗暗一歎,然她卻是想記着崔朔,腦中在胡思亂想,鄭顔轉身離開,背影頗有蕭索。崔朔神色複雜看了她會兒,終是搖頭。不遠處蘇離等人瞧見這幕,待他回來,蘇離道,“怎得,懂恻隐之心了,若真是如此,帶着離去便是,我觀那姑娘會很是高興才是。”
“長離兄!”崔朔低斥,“胡言亂語作甚?”
蘇離輕一挑眉,“以後這等事情很多,子源你應該曉得聖上将你放此位置是為何,要碰上個貪官污吏,或個殺人數多的女子,再這般動恻隐之心可是不成的……莫辜負聖上期望才是。”
最後一句極輕,輕道崔朔并未聽清,他回道,“長離兄,我曉得,我在大理寺也有個六載了,你何曾見我有心慈手軟過。今不過是多了幾分感慨罷了,真要論來鄭姑娘算不得多無辜,我自不會有愧疚之心。”
時孟原想刺幾句,被蘇離瞪回去了,蘇離道,“你想得明白就是,為官者仁心當予這天下無辜百姓,而非那些子貪官污吏,他們罪當容誅。若對他們起了恻隐之心,那于你于百姓,都非好事。”
“你不過大我一歲,這般老成訓誡我算個什麼?”崔朔啞然失笑,揮鞭策馬,揚起漫天塵土。“該走了,你們離京近一個半月,而我離京則兩月有餘,好容易塵埃落定,是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