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煙一旁取回玉佩,拉晚檸至一角抱怨,“你不也有令,京兆府那個,卻拿我的。要我二哥曉得了,定要怪我以權謀私,你給我作禍呢?”
“哪裡,這不忘屋裡頭了,不然哪能麻煩姐姐,請崔姐姐切勿放于心上。且我笃定裡頭有事,要無事,我頭個去姐姐府上負荊請罪,姐姐看可好?”晚檸拱手請罪,讨饒似晃晃手中令牌,眸中盡是狡黠笑意。不曾聽到遠處林後,那簌簌輕聲,如似人之輕笑。
待挖開一處泥坑,搬開棺材,一人開棺,餘下又往下挖了幾鏟,忽得驚叫出聲。晚檸等人趕忙前去一瞧,雪泥混雜中,蒼白僵硬的手指于風裡搖晃,下頭竟又有具屍身。
韋若臉上血色盡褪,怔怔立在原處,胧煙則捂住嘴巴,滿面震駭。晚檸靜靜望着,心中五味陳雜,終是長長歎息,雖早已猜着,然見時還是難以言喻,收斂神色,晚檸冷瞧漢子,質問,“你有何解釋?”
“貴人明鑒,不是我幹的……”漢子惶急,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隻得伏地痛哭,泣不成聲。晚檸沉默良久,讓着珠雲前去報官,自個兒複又問道,“我且問你,這是誰給你起得墳?”
“是,是我花大價錢請的撿金匠,就城西的何二柱家。”漢子趕忙道,常的人死了,就挖個坑了事。然他生性孝順,想讓老母在下頭過得好些,特特用大半身價請了撿金匠來定墳起墳,誰曉得竟出了這等事來。
晚檸一聽,心中略有思量,卻因還在休沐,不好深管,待京兆府的人來了,将事一說。來得是張澤,最是随意,讓人收斂了女屍屍身後,就喚來了撿金匠,詢問事情經過。
何二柱年紀約莫三十左右,身形瘦削矮小,皮膚黝黑,目光卻靈動機敏。見這陣勢,心頭暗道不好,面上仍是硬撐道,“這位官爺,我是做的活計,平日裡素來與人和善,逢到事了都會退讓,斷不會強逼别人,更遑論殺人。”
“這墳是你掘的,墓是你起的,你還敢抵賴!”張澤連聲怒喝,又是威脅,直說要用刑将何二柱殺了,還從腰處拔出匕首來,一把插在何二柱面前。何二柱再怎機敏,不過個平常百姓,聽着此言,見着此幕,魂魄飛散,雙腿一軟跌坐在地,連連磕頭。
“官爺、官爺,這真不是我幹的,我冤枉啊……”何二柱哪敢再隐,将事都說了出來。
那女屍是個守寡的寡婦,本為他外甥相好。他那個外甥姓杜、名伯,幼年喪父,被何二柱大姐一人帶大,偏何娘子是個性子柔弱,管不得兒子,緻使杜伯整日遊手好閑,吃喝嫖賭無一不精。前些時候見小寡婦生得俊俏,起了色心,雖說他外甥不争氣,那副模樣的确可以,小寡婦自是上鈎,将身子給了出去。
得了小寡婦身子,杜伯就失了興緻,偏那寡婦原是個隻顧風花雪月的,想自個身子給了杜伯,杜伯需得娶了她。杜伯哪裡願意,硬說沒銀子,出不得聘禮,寡婦也不肯,一來二去,兩人鬧得實是難看。
又聽到杜伯議親消息,小寡婦不甘受辱,說這杜伯若不娶她,她就鬧開來,到時哪個不比哪個有面兒。要真如此,杜伯名聲全壞了,氣憤之下一腳踹翻了小寡婦,狠打了頓,回過神一瞧,人已沒了氣息,正是死透了,這才覺着闖了禍,遂找到何二柱。
何二柱就個平常百姓,哪有辦法,杜伯又哭又求,指天立誓要痛改前非,還是何二柱姐姐的命根子。何二柱咬牙下,想着了這法子。無人沒事會挖墳掘墓,這是遭天譴的,且是如此貧乏之墓,挖了都沒甚好處。撿金匠又是受人尊崇,他說起墳時人不必在旁,他人都不敢在旁瞧着,這事順理成章瞞了下來。
“混賬。”一旁韋若聽了恨恨罵了句,她原是規矩之人,與寡婦所為自是瞧不上眼,喪夫另嫁不成問題,乃是風尚,卻是婚前苟合,令人恨其不自愛。然比不得杜伯可恨,“誘哄良家女乃是無恥,棄人另娶乃為無義,憤而殺人是無禮,後不敢當為怯懦。這等無恥無義無禮怯懦之者,怎配為人!”
“你亦是如此,明知其觸犯國法,竟還幫忙隐瞞,當真,當真……”韋若氣得一時不知如何形容,胧煙幫其補充道,“品行敗壞,不堪入目!”
見兩位貴女叱責,何二柱哪敢辯駁,隻輕聲嘀咕,“都道幫理不幫親,哪裡這般容易大義滅親的。”
這話惹惱了韋若,幸是晚檸阻止其語,晚檸也無奈,律法規“親親得相首匿”;便連那聖賢都道“父為子隐,子為父隐,直在其中矣”,雖聖賢意思非面上那般簡單,此處暫不論。卻也能瞧出大義滅親為天地一大難事,莫說何二柱,就晚檸扪心自問,亦是做不到的。
可韋若性子古怪,讀聖賢書而不敬聖賢禮,心中自有一套規格法度。又孤高自許,對世俗并不太放在眼底,隻認定該做之事,絕不多加考慮。故而此刻,她厭棄何二柱、杜伯兩人,哪能聽得進一言半語。
晚檸攔下韋若,又朝張澤道,“此處交予你了,今兒我休沐,就不多加摻和了。”
“随意……你這性情與十一倒大為不同,若她而來,定要将事解決了再說,不提什麼休沐的。有時真不知,你們如何成友的……”張澤無謂擺手嘟囔,随後吩咐衙役壓人回去。言語未落,耳畔傳來些許繁錯之聲,非晚檸三人腳步,恰恰相反,張澤遙遙相望,隻瞧見一青衣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