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怅然若失,胧煙見狀,掩嘴偷笑,輕推崔朔,在其耳畔低聲道,“回神啦!”後又揚聲,“二哥,你通詩書丹青,不若作畫一副,以助興緻,亦聊表心意,如何?”
崔朔這才醒神,偷瞧眼晚檸,應道,“好。”
遂提筆作畫,揮毫潑墨,他落筆極穩,似是方才場景镌刻心中,筆鋒遊刃有餘,一氣呵成,不過須臾功夫,已完成畫作。另旁,胧煙喚了女婢捧來酒菜,與衆人共飲,見崔朔作畫完畢,忙拿來一觀。
畫工精湛,筆法蒼勁,最主卻是别出心裁,崔朔并未隻畫一人,而畫一亭。亭中數人飲酒作樂,前有一女子起舞,姿态絕麗、衣袂翻飛,翩跹而至,旁有男子箜篌,女子琵琶。雖寥寥數筆不顯面容,可栩栩如生,仿佛置身其境。
晚檸仔細辨認,筆法轉折間淡逸勁爽,不覺莞爾,笑道,“崔郎君此畫是真真好,簡單勾勒幾筆,便是精妙傳神。”
“王姑娘謬贊,愧不敢當。”崔朔見她歡喜,面上也浮現溫和淺笑。心下一歎,話是如此,然仍有遺憾,上頭并無詩詞,方才之景雖镌刻心上,隻一時半刻,崔朔尚未有佳句,縱勉強一作,亦是污了這舞、這畫。
胧煙笑吟吟看他們二人,心下歡喜,又轉眸見幾人若有所思模樣,趕忙打岔道,“畫上尚缺詩詞,陰羽你既自持文采,不妨代筆。”
韋若聞言道不推辭,接過紙箋,凝神默思,末了,卻擱下筆,直朗聲吟誦,道,“急管清弄頻,舞衣才攬結。
含情獨搖手,雙袖參差列。
騕褭柳牽絲,炫轉風回雪。
凝眄嬌不移,往往度繁節。”
念罷,韋若又是往前步,“如何,如何……不好,不好……”不等他人回答,韋若自說自話,轉而取過桌上酒盞,一飲而盡,再一擲,擲于地上,砸出脆響。随即拍膝大笑,頗有豪興道,“芒鞋登頂舞翩跹,天下人稱是酒仙。
暢飲千壺搖欲醉,揮毫長嘯百詩篇。”
見她豪邁之姿,言汐心有觸動,在衆人哄笑中,蘸筆于鲛绡帕上,描出方才詩詞。待她寫完,衆人拿來一瞧,上佳的飛白體,書骨氣洞達,爽爽有神力,莫怪都道言汐書法為京中一絕,原以是他人謬贊,今一瞧當真不負盛名。
“真像。”蘇離暗歎聲,言汐之字與麟嘉帝像了十成九,獨少了分狂傲張揚,多了份内斂娟秀。
其餘人倒不大清楚,将這方鲛绡帕一一傳閱,看一個贊一個,胧煙忙是拿來那副重陽扇舞圖,托言汐題詞。言汐遂從頭寫出韋若最先所做那首,一揮而就,又别有不同,仍是飛白體,可飄逸灑脫,不拘泥小節,娟秀淩厲,多了些許清峻有力。
衆人圍繞着畫欣賞片刻,再吃酒作詩,天色漸暗,張澤猛然想起張母囑托,告辭離去,其餘人看了看天色,果已紅日西移,快至宵禁,故都道,“是該走了。”後紛紛告辭,胧煙命人送了送,獨晚檸抱得那副畫回家,細細珍藏,閑暇時取出賞玩一番。
再是接下幾日,又應胧煙之邀,登高觀景折茱萸,偶去水雲軒教授針線詩詞,也悠哉自在。隻胧煙不比往常,總約許多人,晚檸見過崔朔,亦見了謝懷德,他與胧煙婚期已定,訂在後年七月。
旁得不說,崔朔胧煙之母杜氏是極為着急,做妹妹的婚事已定,崔朔這兄長還未有着落,着實不成規矩。故将胧煙婚期推遲一年,欲為崔朔尋一良配,擇黃道吉日,将親事辦妥。
晚檸心知因崔朔命格之故,婚事遲遲難擇,胧煙是女兒,拖不得,才早早定親。杜氏生怕崔朔孤獨終老,怕得不行,日日念叨,攪得崔朔心煩意亂,幹脆随胧煙宴飲,崔朔苦笑自嘲,“我這般命格,還是莫要牽連好人家姑娘了……阿娘心思我曉得,可若因此害了人,更于心不安。”
崔朔乃是真心話,若他命中無妻,甯孑然一身,不受束縛。雖心中有意,若晚檸生懼,自是隐于暗處,慢慢放下。熟料晚檸折下支花,随口道,“我從不信什麼命格不命格,全是哄人玩意兒。”
“哦,姑娘怎講?”崔朔目光灼灼。
晚檸擡眼看他,笑靥如花,“這世上意外多得很,不知多少人兒喪生,都可歸到命格上頭去?真真要說來,崔司直頭樁婚約,因是對方父兄不檢點,與崔司直何幹,憑甚怪罪司直頭上。後一件倒是可惜……”頓了頓,複笑道,“人以自是,反以相诽,崔司直四角俱全,遭人嫉恨,也是正常,還需放寬心才是。”
崔朔微怔,旋即明悟過來,低笑道,“是我失言,姑娘切勿見怪。”
“膚淺之理,不足為聽,崔司直不必挂在心上。”晚檸輕抿嘴角,眉梢一挑,笑意盈盈,愈發明豔,“緣分到了,自有分說。何況如崔司直這般人,是京都上下女兒都喜的郎君。”
扼制欲脫口而出的話語,崔朔輕哂,語調微沉,“緣分一事,誰也說不準,不曾想王姑娘如此通透。”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皆有豁達之感。
兩人聊了一陣閑話,便散了席,到底推心置腹,漸有親密之感。崔朔也改了原先頗為生疏的王姑娘,如蘇離一般,稱“水衡”二字,言語間頗有惺惺相惜之感。
……
趙涿是禦史台從五品侍禦史,又無家世,京中極平平無奇一員。一日騎馬上朝,他家資不豐,一人獨行,巷裡燈籠稀疏,照得昏昏暗暗,一條長街走到底處,也未見半個人影。
途經拐角時,忽見一人影沖出,黑漆漆一團,吓得他勒緊缰繩,方沒踏上人身,“什麼人?”
趙涿怒喝,那人影不住打晃,直直跪在趙涿面前,趙涿方是看清,那是個男子。衣裳破爛,披頭散發,渾身上下血迹斑斑,狼狽不堪,嗚咽出聲,“這位官爺,有人,有人,有人要殺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