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們離去,兩婦人松了口氣,匆匆入屋換衣,擦拭臉頰。晚檸氣惱她們趕走柳修謝羽,不願多加理會,隻坐在一旁,手捧質地粗糙陶碗,在那兒默默吃水。反是羅娘子,見她悶不吭聲,忙湊近,勸道,“丫頭,她們并無壞心,你别放心上。”
晚檸聞言一愣,擡眸看向羅氏,搖頭道了聲,“我曉得。”話音剛落,那兩婦人出了來,晚檸又閉口不言,婦人也不瞧她,隻殷勤拉着羅娘子搭話,話題無非圍繞孩子和夫君打轉,說到高興處還咯咯直樂。
聊到口幹舌燥,羅娘子欲為她們倒水,轉身刹那,其中高個婦人直是撲過去,一把捂住羅娘子口鼻。羅娘子猝不及防,當場暈死過去,晚檸大吃一驚,正想高聲呼救,卻見另個矮胖婦人猛力拽過她,将她按倒在地,用力掐住她脖頸,叫她發不出一點兒話語,隻有嗚嗚亂音。
晚檸面色通紅,奮力掙紮,奈何對方力氣奇大無比,掙脫不得。矮胖婦人陰笑道,“這丫頭長得實是俊俏,細皮嫩肉的,能有個好價錢……喂,動作快些,要有人來了,可就不好。”
“莫催,能有何人來,她郎君要到酉時方能回來,雨還未停!”高個婦人邊念叨,邊從袖裡抽出一根細繩,迅速綁住羅娘子雙腕,往床上捆。後取出把短刃,劃開羅娘子外衫,抵住其腹部,比着從何處好剖開取嬰。
晚檸咬牙切齒,不由心中恐懼之意大起,呼吸愈發重,原先一腔孤勇仿佛頃刻消散。無數卷宗裡凄慘記錄漫上腦海,手腳驚懼發顫,腿一下下踢着矮胖婦人,卻是徒勞。
正當她們大肆行惡之際,房門忽被踹開,柳修持劍而入,飛快閃身到炕前,一劍斬斷其右臂。高個婦人慘呼一聲,跌坐在地,鮮血染紅衣襟。矮胖婦人見勢不妙,松了晚檸倉皇逃竄。
柳修不曾追擊,隻橫劍解開羅娘子身上繩索,晚檸掙紮爬起來,眼瞧羅娘子悠悠轉醒,矮胖婦人被人一腳踢進房中,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吐血。
門外正是謝羽,身後領了幾個衙役,神情肅穆,其餘衙役則沖進屋内,将兩名婦人壓制。再有醫匠上前,探晚檸與羅娘子脈息,道她們并無大礙,衆人方是松口氣。
眼角有濕意滴落,晚檸不斷吸氣,試圖平複心緒,好容易定住心神,腿仍是發軟,下意識用袖口遮掩狼狽,晚檸看向謝羽柳修,先是感激道謝,又疑問道,“這到底是怎回事?”
謝羽面色清冷,淡淡掃了眼屋中二人,随即讓出身來,後頭是個戴着鬥笠,身形挺拔的男子。男子朝晚檸一拱手,“姑娘安好,在下弘文館校書郎辛堯,字長旭,叫姑娘受驚,是在下不是。”
弘文館校書郎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官兒,不過九品,又是文職,怎與此事扯上關系。晚檸連忙回禮,不住驚愕,亦不明所以。辛堯瞧出晚檸疑惑,随從頭解釋。
他接到他人告誡,說有牙婆在西郊晃蕩,故而他特地借了衙差巡查,果不其然,發現兩個鬼祟婦人在村中徘徊。然一時無證據,就連着幾日沒敢妄動,好生觀察着。他原以這兩婦人欲賣羅娘子,一時疏忽,在外頭守着。
不曾想,二人竟是瞧上羅娘子腹中孩兒,要那紫河車。幸是柳修耳聰目明,察覺其中問題,及時攔阻,否則怕要鑄成大錯。講到此處,辛堯不由略有愧疚,又次低頭請罪。
是有埋怨,可知怪不得辛堯,晚檸急忙擺手,道是“不礙事。”再瞧向謝羽,想聽他說法,謝羽微微颔首,道,“我與固天未曾察覺問題,隻想着那信,心有擔憂,本是想巡查四周,遇着了辛書郎,聽聞始末,遂跟着來了,幸而未釀成大禍。”
縱不知為何辛堯得了消息,京兆府不曾有,然謝羽都這般說,因是說明此人可信。故晚檸雖有疑慮,仍點頭表示認同,後看向那兩個婦人,沉聲問道,“她們……可是‘碎’的人。”
謝羽驚訝晚檸敏銳,晚檸微笑答道,“亦是因那信,才有此等猜測。”
蘇離因‘碎’得罪世家,此次事件明顯是世家弄出,晚檸多少猜到些。而那信意圖同是此處,但謝羽信之,想來為蘇離或麟嘉帝所為,又幹系到買賣人口,如何不是牽扯‘碎’。這般暗暗想罷,晚檸瞧眼辛堯,他怕也因如此得了消息。
隻辛堯官職委實低了些,恐難以令人信服——晚檸到底見識略少,不通政事,辛堯官職低得恰恰好,寒門出身,也有本事,無勢可靠,唯有依附皇家,留于太子身側效命正正合适。
不過其中諸多關竅,不便與晚檸訴說,倒是柳修皺眉凝望晚檸片刻後道,“回去好生關注朝中動向。”
語畢,徑自帶人壓着兩婦人離去。
晚檸應了,目送他背影遠去,轉頭看向羅娘子。羅娘子仍驚疑不定,她聽得了辛堯解釋,心底總算踏實些,緊緊拽着晚檸衣袖不願松開,嘴唇哆嗦許久。晚檸知她慌亂,握住她冰涼手掌,柔聲安慰。
直至衙役将羅娘子夫婿兒子帶來,方得以平靜。父子倆見着羅娘子,流淚相擁,即便羅娘子性子堅韌,見着親人依舊難止懼意,抱住兒子大哭,晚檸一旁勸慰叫她小心肚中孩子。待羅娘子終于止住悲傷,她已是滿臉倦容,眼眶微微泛青。
羅郎君趕忙讓其去歇息,晚檸等人皆是告辭離去,留下消息道若再有事情,可去京兆府尋他們。喜得羅郎君夫妻二人千恩萬謝,晚檸乘機偷藏了幾兩碎銀于屋中。
瓢潑大雨過後,空氣格外濕冷,四周安靜下來,天色灰暗。這番折騰,半天已過,衆人趕忙縱馬疾馳,終是在宵禁前趕回城中。
晚檸回府洗漱完畢,換了身幹淨襖裙,吃得俞娘所做雞湯面,方覺舒坦。俞娘正捧着一碗熱茶,盯着桌案,怔忪出神,不知在思忖什麼。晚檸吃得滿足,又喝茶漱口,輕言道,“奶娘在想甚事?”
“姑娘何苦這般辛勞?”俞娘眼露疼惜,她見晚檸穿葛衣回來,就猜着大半,十分心疼。她家姑娘素來金尊玉貴的,何曾受過這般苦楚,又淋了雨,稍有不慎怕要感上風寒。幸是俞娘不知晚檸遭人挾持,險些被賣,否則非吓得暈厥過去,再不讓晚檸去京兆府。
晚檸放下茶盞,笑盈盈拉過俞娘的手,“我曉得奶娘疼我,然我心中念想奶娘也是曉得的,若因這般小事退縮,我豈瞧得起自個兒。奶娘放心,我心頭有數,莫要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