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崔朔朝樓上沖去,以他聰慧,一眼就知情況——他雖是文官,到底習武,身形矯健,三兩下躍上二樓,與魯仞纏鬥在一起。晚檸聽見外頭喊叫聲與兵器碰撞聲,心中一喜,忙偷偷捅破門臉處糊的紙,露出一絲裂隙,隐隐約約可瞧見二人打鬥場面。
崔朔明顯落了下分,魯仞能與蘇離不分伯仲,甚至略高一籌,何況與崔朔呢?崔朔是學劍術,到底并非本職兼年歲尚淺,武藝不濟。不消片刻,崔朔左臂便中了一劍,殷紅鮮血順着胳膊淌下,染濕錦袍。
但他心性堅韌,從不輕易服輸,因而即便被壓制,仍舊毫無懼色,一味奮勇抵抗。眼見崔朔已支撐不住,晚檸急得團團轉,卻不知如何是好,她頭次如此痛恨自己無力。
正焦灼間,一把冰涼長劍橫亘而來,擡眼見一張熱烈飒爽容顔,朝陽長公主手握長劍,站在崔朔身側,一雙明亮鳳目透着堅毅,眉宇之間俱是凜冽戰意,“我來助你。”
說話間,朝陽長公主劍一揚,腳尖輕點,騰空躍起,行止迅速,一腳踹在魯仞胸膛,使其跌退數步,險些跌下樓梯。趁此時機,朝陽長公主長劍舞動,一招一式皆淩厲無匹,攻向敵首。
魯仞沒料到朝陽長公主武藝如此高強,且前兒被蘇離重傷,尚未痊愈,動作略有凝滞。使一時間吃虧不小,連退數步,終于避讓不疊,被長劍割破右腕,頓時鮮血淋漓。
朝陽長公主招招奪命,不似尋常朝堂官員那般花拳繡腿,反是頗具威力。但魯仞也并非浪得虛名,招式詭谲迅捷,劍法亦是刁鑽狠辣,交鋒許久,竟與朝陽、崔朔二人鬥了個旗鼓相當。
眼看着局面僵持,朝陽長公主漸漸有所體力不支,崔朔也逐漸敗象盡現之時,聽見樓下傳來一陣騷亂,張澤率領衙役和金吾衛迅速沖了上來,與刺客厮殺起來。
局勢登時掉了個兒,魯仞見狀不妙,不敢戀戰,趁混亂之際,腳踩牆壁借力騰空而起,躍到屋檐之上,縱身一掠便消失無蹤。至于其他刺客,已然來不及撤離,在殺傷數人後,紛紛自盡。
朝陽見刺客悉數斃命,這才收了長劍,緩緩吐出一口氣,額角沁出細密汗珠。下頭張澤先确認時孟情況,發現她雖未傷到要害,可傷得極重,忙讓人帶去看醫匠。随後沖上樓來,确保朝陽長公主安全無虞,行禮請罪,“臣等救駕來遲,望長公主恕罪。”
“此事怪不得你。”朝陽擺擺手示意不必多禮,又掃視衆人一圈,時孟及些許傷員被送往醫館救治,崔朔則沖進包廂,扶起晚檸仔細查看傷勢,晚檸躲在裡頭還算安全,除去些許擦傷外,并無其他,反倒崔朔滿身是血,臉上沾着灰塵,傷得不輕,卻仍關注晚檸,“你怎樣,可還好?”
崔朔語調微微顫抖,晚檸聽得清楚,她拉住崔朔手,感覺到他手指微微發涼,柔聲道,“不妨事,隻是皮肉傷,休養幾日就好。此次多謝司直,若非司直及時趕來,我等怕要遭遇不測……”
外頭朝陽長公主瞧着遍地狼藉,聲音微冷,“跑了一刺客,諸位決意如何處理?”
“禀長公主,他跑不了,府尹布下人手在外頭等着他。”張澤聞言,拱手答道,眸中多了絲冷意。他一得到消息,趕來之餘就傳信給蘇離,蘇離早已與畢逸淳在外頭等候,欲甕中捉鼈。
“今夜之事,茲事體大,需立刻禀告陛下,還請諸位稍待片刻。”朝陽微微颔首,又囑咐張澤帶人處置殘局。轉頭見晚檸攙扶崔朔過來,笑道,“虧得王丫頭機靈,引了刺客,叫我有時間尋着個趁手兵器,不然絕不是那刺客對手。”
“不,我沒做什麼。倒是長公主英武,才能化險為夷。”晚檸羞愧道,她是真沒做什麼,連抵禦魯仞都乃崔朔與朝陽功勞,哪裡願領這番誇贊,實在擔當不起。想起崔朔,又忙補充道,“也虧得崔司直及時救援。”
正在幾人叙話之時,另處本就受傷不輕的魯仞撞上了整裝待發蘇離與畢逸淳,蘇離冷眼瞧着他,嘴角勾起諷刺弧度,“畢叔,此人就交于你,我為畢叔護法,如何?”
“善!”畢逸淳應聲道,提刀逼近,魯仞見行迹暴露,索性放棄逃脫,與畢逸淳刀劍相對,激戰起來。二人武藝本相差不大,奈何魯仞鏖戰半晌,早已精疲力竭,加之挨了朝陽數招,内力損耗嚴重,漸漸落入頹勢。
畢逸淳見機會難得,乘勝追擊,一記重刀砍在魯仞肩胛骨上,魯仞慘呼一聲,手中兵刃滑落在地,單膝跪地喘氣,顯然受了内傷,再難爬起。畢逸淳俯身拾起地上兵刃,一步步靠近他,居高臨下盯着魯仞,“許久未見了,魯兄!”
“畢兄。”魯仞忽得哂笑,模樣狼狽而淡定,“我也不曾想到你我能再見,若是你,那我輸得不冤……呵,畢兄,當年你義正詞嚴說江湖不該摻和朝堂之事,現不還成了官府走狗,為朝廷賣命!”
“那可是拜魯兄所賜。”畢逸淳神色微變,俯下身正要卸了魯仞下颚,魯仞卻似知他所為,忽的仰起脖頸,咬碎藏在牙齒縫隙毒藥,“畢兄我欠你一命,總歸要償還的……”
說罷,魯仞仰天大笑,笑聲凄涼悲慘,如野獸瀕死之際,對上畢逸淳驚愕眼神,他嘴邊溢出鮮血,畢兄,我本不想對你動手,我們認識十餘載,相交多年,你為我做了許多……”他深吸一口氣,壓抑哽咽,“可惜你我注定是敵人,我不能留你洩露晉安計劃……”
畢逸淳怔怔看他咽下最後氣息,心髒仿佛被隻無形巨手握緊,他不知自己該是如何心情。恨了數十載之人死在面前,卻無絲毫暢快之感,反是沉甸甸,沉得胸腔脹痛,悶疼異常,令人窒息。
蘇離站在一旁,靜默不語,直至遠處出來馬蹄聲,低歎道,“世事無常,人生苦短,何苦執迷不悟呢……”他擡眼望向天際,好似要透過迷霧看向遠山,眉宇間籠罩陰郁之色,“畢叔,魯仞雖死,你我之職尚未完全,先将屍首帶去大理寺細查,另派人封鎖街巷,不許任何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