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畢逸淳收斂心神,點頭應了,吩咐屬下把屍首擡走。張澤業已帶着人趕到,清理場地,安排守衛巡邏,一切井井有條,很快便恢複原狀,唯獨空氣裡彌漫着淡淡血腥,昭示着方才經曆危急。
這番駭人聽聞刺殺,就這麼落下帷幕,但其中風雲還絲毫未停,各種謠言四散飛揚,甚嚣塵上。麟嘉帝聽聞阿姐遇襲更是勃然大怒,“先是清源,後為皇姐,逆黨将朕京都視為無人之地,想來來,想走走,攪弄得一團糟!你們一個個都是幹什麼的,竟沒半點察覺,簡直廢物至極!”
德祿則在一側小心翼翼伺候,并不敢接話,連服侍麟嘉帝多年老人都是如此,更别提其他了。殿内一片肅穆,一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吭聲,生恐惹得陛下,叫龍顔震怒。然麟嘉帝不容他們如此沉默,冷笑道,“前些兒不個頂個能說,現怎不說了!”
衆人将求助目光看向蘇離,誰都不願在此刻觸碰麟嘉帝黴頭。蘇離垂首恭謹立着,既無懼怕,亦無慌亂,不疾不徐開口,“陛下,刺客雖已伏誅,但背後謀劃者仍逍遙法外。臣以為此番事情并非偶然,或說,背後謀劃之人,圖謀之深遠,遠超臣等預料。”
這話無半點用處,偏是叫麟嘉帝怒火平息些許,“繼續說。”
“臣私以為,此事件需與前些時候那廉家案聯系起來。”蘇離斟酌字句,盡量叫麟嘉帝莫要太惱怒,“臣原當廉家無後嗣,可朝廷收攏其勢力時,發覺早在廉罡尚在人世之際,就将廉家勢力轉交徒弟廉肇——私下暫且不知——而廉肇此人則消失無影無蹤,連帶鋪子都被迅速賣出,不給臣等留半分痕迹。”
“故臣懷疑,廉肇、或說廉家早暗投逆黨……大理寺調查刺客來曆,發覺他們在京都蟄伏多年,最早那個乃二十年前進京,素來老實,直至此次暗殺方浮出水面。”蘇離頓了頓,“如此大手筆,偏一無所獲,臣鬥膽猜測,此次刺殺不過個幌子,為隐藏些許東西所做舉措。”
蘇離此番言語,與實際相差無幾,但并非風宿不欲刺殺麟嘉帝,而是無法。二十多年來,不知派了多少人,皆铩羽而歸,不僅無法取麟嘉帝性命,反倒打草驚蛇,讓麟嘉帝警惕防範。
隻縱如蘇離所言,朝堂仍需将大量人力放在追尋兇手,保護宗親之上。若不這般,誰知逆黨是否會行刺太子、皇帝,或随意一皇室宗親。連宗親都無法庇佑,于帝王威嚴乃重大打擊,更遑論其他?
掂量其中曲折利益,麟嘉帝緩緩吐出口濁氣,閉目沉思片刻,忽睜開眼,“大理寺查的如何?”
白峻拱手出列回禀道,“臣已讓人将刺客身份仔細梳查,察覺他們平日裡都愛至寺廟中,偏又不去同一間,除此外,暫無相同處。人際關系處,臣已派人查訪,估摸三五日便能拿到結果。”
“嗯。”麟嘉帝略颔首,“傳令下去,加強戒備,定要查出他們如何聯系……且,如若這麼些人戶籍路引都無問題,恐有官員從中作梗,務必嚴查。”
白峻躬身領旨,殿内陷入短暫寂靜。片刻,麟嘉帝再度開口,“過些時候就是年關,各國使臣都會入京,屆時諸位卿家須得警醒些,尤是金吾衛,這事關大陳顔面。要真在衆目睽睽下出了事,豈不成笑柄。”他掃視底下衆臣,目光淩厲,“爾等明白嗎?”
其實已有些許使臣暫住京城,但刺殺消息皆被麟嘉帝壓下,并沒宣揚開來。因此,即便使臣察覺風聲,也不知具體情況,隻當是普通的宵小行徑,并無大礙。但要在朝拜之禮上出岔子,這便是天大的笑話了。
“臣等遵命。”衆臣齊刷刷拱手應諾,表情肅穆。麟嘉帝滿意點頭,揮袖讓他們退下,卻不知有無人發現,麟嘉帝略過蘇離所言幌子一事,并未對其深究,或指派他人調查。
待人群漸漸散盡,麟嘉帝坐于座上,臉色晦澀難辨,突兀問一句,“左卿覺得,長離言語可真。”
左缙從暗處緩緩顯出身影,單膝跪地,恭敬答道,“啟奏陛下,臣之身份,叫臣不敢妄自揣測,但如若一定要臣說明,那臣覺得蘇府尹言辭鑿鑿,頗有幾分根據。”
“你知道,我問的并非此事。”麟嘉帝挑高眉梢,不複方才重臣面前怒形于色,反是露出幾分玩味之色,輕描淡寫道,“我叫緝影衛暗中查探,不知緝影衛處查探如何,可曾傳回消息?”
緝影衛雖為皇室近衛,人數稀少,可武功極高,擅長刺殺,行動迅捷敏銳,且訓練有素,又專替麟嘉帝搜羅天下消息。此次刺殺大案卻無提前查出端倪,叫得緝影衛頗沒面子,故左缙沉吟稍頃,才低聲答道,“回陛下,尹逸追着人查到天元宗上頭,卻遭到阻攔,不得進展……不過暗查刺客之事略有頭緒,這些刺客所入寺廟,都有處是奉無上天尊的。”
“佛寺奉道家尊神,倒是個新鮮事。”麟嘉帝冷笑,眸中閃爍冰涼殺機。佛家素來是随世事,喜将天下萬神收入囊中,編造典故,這他知曉,隻此次是巧合或為故意,就值得好生琢磨一番,“你且繼續跟進,若有線索及時告訴朕。”
左缙低眉斂目,道了聲是。
麟嘉帝擺擺手,示意左缙退下,自己則站在窗邊,望向外頭景緻。這延英殿建的甚好,視野寬闊,一覽無餘,可見宮牆巍峨,檐牙高啄;台樓閣層疊,雕梁畫棟,瓊樓玉宇。隻可惜,這樣美麗景緻下,隐藏多少肮髒龌龊?想到今日這恰似巧合衆事,麟嘉帝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嘲諷笑容。
他倒要瞧瞧,這濟濟滿堂,衮衮諸公,究竟有多少是忠心耿耿,又有幾人居心叵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