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她們欲刨根問底,而因錢延之事尚未完結,總該确認是否與之有關。比起晚檸,萦思更為焦慮些,要此事為真,辛堯曉得後不知有多愧疚,要不是真,那穆嬸舉動到底為何,可是有人威脅?
紛紛擾擾困雜于心,萦思一時沒了主意,唯有聽從晚檸的話,先行去探穆氏口風,再做打算。又不能立即就去,省得叫人懷疑,直至用過晚膳,借着送吃食名義,再去見了穆氏。穆氏聽聞她倆前來,面色微變,卻還是勉強打起精神與她們說話,直至萦思将話題帶偏,才漸漸放松下來。
“嬸子莫慌,我來此是因另一樁案件,不知嬸子有何想法。”萦思再将龍泗案件一說,細細觀察穆氏神色,穆氏勉強笑道,“前兒姑娘已與我說過,不知這又是為何?”
“嬸子隻知前半段,而不曉後事。”接話的卻是晚檸,晚檸盯着穆氏眼眸,聲音低柔跌宕,“那龍娘子許是機緣巧合,尚未死去,一直在尋覓夫君幼兒,久久不曾有消息下,當真以為他們命喪黃泉。”
“或仍抱有希望,或想複仇,龍娘子在博陵郡安身立命……直至如今,偶然間她察覺自己苦苦追尋之人尚在人世,母子對面不識,心如刀絞、肝腸寸斷。”晚檸緩聲道,“最叫她痛不欲生的,是親子竟逮捕了親生父親……縱他對身世一無所知,那到底是他親父,他人知曉怎了得?
幼子好容易走至如今,怎能因此事沾染污穢,這事萬不能叫他人知曉,可如何保證一秘密?龍娘子心如亂麻,想着隻有自己死了,就無人知曉當初之事,隻有自己死了,幼子名聲潔白如雪,再無瑕疵。”
穆氏聞言一怔,旋即冷汗涔涔而下,她垂了眼睑掩去眼中驚惶,半晌擡頭露出淺笑,“姑娘說得這些,與我又有何相關,若姑娘是想詢問我意見,怕是要失望了,我一介婦人,并無甚想法。”
仔細觀察穆氏神情,二人并未言語,一時寂靜,仿佛連浮在空中水汽都凝滞了一瞬。晚檸笑容盡斂,轉開視線,淡聲道,“嬸子當真不知,還是裝作不知?”
世家貴女氣度一覽無遺,穆氏癱坐椅中,手中握緊茶盞,指節泛青,心跳快的像鼓擂,幾乎要喘不過氣,卻仍咬牙堅持,道,“我确是不知,叫姑娘,失望了。”
一字一頓,穆氏聲音顫抖的厲害,每個字都透着決絕。晚檸與萦思對視一眼,皆不動聲色,其實無需穆氏言語,她此刻表現已然述說一切,經曆如此多事兒,她心性堅韌,非一般人能比,可關心則亂,加之手段不如晚檸,哪裡瞞得過她。
晚檸歎息聲,又緩下語氣,神情認真而溫婉,“嬸子既然如此說,我便不多嘴,待出了這門,就會将事徹底忘卻。然也希嬸子多思慮一二,你之選擇,可是辛禦史想要的,若他知曉此事,會作何感受?”
穆氏面色驟然慘白,額上布滿細密冷汗,這些道理她又如何不知,夢中也曾夢見無數回,求天告地希望幼兒平安。如今見着了,心下卻膽怯,當年小小嬰孩早成了翩翩少年,功成名就,她這個當娘的,不曾教養,不曾用心,長至如今,全靠他自己長進。
難不成還眼巴巴上前與人說,她是他的親娘?穆氏不願如此逼迫,也舍不得,她本就愧對他,不配做他娘,隻盼他好好過日子罷了!
可蒼天為何這般殘忍,連這等小小願望都難以實現,想着龍泗,穆氏五内俱焚,那是她夫君,是她幼子之父,倘若他當真有罪,也不該是辛堯來抓他啊!穆氏之痛,豈是兩三句言語能說清,若非如此,她哪裡願死,她還想見辛堯娶妻生子,縱此生無緣相認,幼子一生平安順遂足矣。
她不願因己身給辛堯添這許多煩惱,也不想讓幼子背負弑父之名,故咬牙不言。現聽得晚檸如此說,眼登時紅了,含淚道,“那多謝二位姑娘了,姑娘放心,我再不會尋短見,也求二位,當做無事發生……”
萦思與晚檸交換眼神,應下此事,起身離去,然走至門前,推門而出時,萦思突然駐足,身軀僵硬而驚愕。晚檸心下不解,快步上前,亦一頓,辛堯淚流滿面站在門外,目光悲傷沉重,神情悲怆哀戚,二人心倒不好,怕是都聽着了。
晚檸輕輕拍了拍萦思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萦思點點頭,退開幾步,辛堯愣怔了瞬,急忙收斂神情,然仍雙手緊攥,聲音沙啞哽咽,“我擔心嬸子有恙,就來瞧瞧。”
他聲音一出,穆氏手中杯盞摔落于地,碎瓷片濺入掌中,鮮血淋漓。穆氏卻毫無所覺,仰起臉來看他,雙眼通紅,“你……你方才……”
“都聽見了。”辛堯喉嚨哽住,心髒似被撕裂,疼得他幾乎昏厥。一步一步走至穆嬸床前,他走的極慢,幾乎挪不動腳,然再步履艱澀,距離亦是有限,雙膝跪地,俯于穆氏腳邊,聲音微微顫栗,“阿娘……”
穆氏渾身劇烈震動,眼淚洶湧而出,淚珠砸在衣襟上,燙熱灼人,她想伸手觸摸辛堯臉龐,又猛然收回,掙紮道,“辛禦史聽錯了,我并非你阿娘……這般久了,都無甚證據,定是弄錯了。”
口中這般說,穆氏卻知不過最後無力掙紮,如何會錯,相同時間、地點,連姓名都與她幼子一樣——當初龍泗翻了好些書,為其取名為堯,她特特繡在襁褓上,隻需瞧上眼,就知是否出自自己手筆——可她現下不能認,更不敢承認,她甯肯幼子恨她一輩子,也不願幼子背上弑父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