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疾步跑了過來,揭去蓋在越歲甯身上的棉被。眼前恢複清明,她看到謝執玉右臂上赫然燃着火。侍衛解下身上的衣裳,正撲打着他身上的火星。
她一怔,瞬間了然——他是為了護着她才受的傷。
越歲甯心中充滿感激,卻又疑惑,燕楚跟雲秦不僅有國仇,更有家恨,謝執玉為何要救自己?
若說上次是舉手之勞,可是這次他為何冒死進到火海?她想向他道句謝,可嗓子難受得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劉春潔沒料到謝執玉會不顧生死沖進火場救人,後背冷汗直冒,又氣又恨,又怕謝執玉發覺越歲甯的身份,不好做在臉上,急忙帶人沖了過來,一頓鬼哭狼嚎:“多謝太子救了我們殿下,大恩大德臣等萬死不足以回報。”
“他好像犯病了。”謝執玉嗆了口濃煙,聲音沙啞。
劉春潔急忙道:“太醫就在那邊,我們即刻帶殿下過去看診。”
說完,便從謝執玉手裡将人帶了過來。越歲甯受了驚,熏了煙,犯了病,本就隻剩半條命,如此一折騰,連掙紮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任由劉春潔将她從謝執玉手中帶走。
她難受到極緻竟然說不出話,隻睜着一雙秀眸定定地望着謝執玉。
斜裡突然跑出一人,隔絕了兩人視線。
謝嘉敏吓得臉色煞白,抖開披風蓋在謝執玉身上,哽咽着對他說:“皇兄,你不要命了嗎?”
伸手擦去自己眼中淚花。
謝執玉回過臉來,在她的發鬓間揉了一把:“我這不是好好的。”
謝嘉敏見他手臂被燒傷,忍不住埋怨:“都怪那沒用的南國太子,火來了都不知道逃。南國兵士也都是廢物,連個太子都護不住,飯桶,全是飯桶,害得皇兄受傷。烏緻明,你快過來啊。”
烏緻明背着藥箱哼哧哼哧跑過來,看到他流血的手背,不禁神色大變,立刻打開藥箱,為謝執玉沖洗傷口。
傾塌的房梁壓在了他右臂上,貼着衣服燒得皮開肉綻,烈酒擦拭傷口,血還是在往外滲,他卻像沒有感覺似的,面龐沉靜。
謝嘉敏看得眼淚汪汪的,又将南國兵士從上到下罵了一頓。
烏緻明給他處理了傷口,又在背人的地方整理了衣衫。驿站已經燒得七零八落,是沒辦法再住人了,野外天寒地動,實在不宜久待,謝執玉跟公冶靜商量之後決定連夜啟程。
過了這個驿站,便是雲秦與燕楚之交的随州,再有五六日,就能進入燕楚境内。
“殿下,我問了雲秦兵士,越顯病情已經穩定,可以上路了。”雲章道。
謝執玉朝雲秦的隊伍望了眼,那雙向來溫和的眼睛逐漸涼了下來。
今夜這火起得蹊跷,驿丞說火星子是從馬廄燒過來,可是馬廄徹夜有人把守,怎會起火了都不知?當時越顯在窗台上,分明諸多人瞧見。
他們隻顧着抹眼淚幹嚎,并無一人涉險進火中救人。
老師說越顯在京中時,頗受秦帝寵愛,正是為他當質子這一條,兩國議和之事久久不成。
但劉春潔對他極為怠慢,哪像對得寵太子應有的态度。
雲章倒是不覺得奇怪:“秦帝為人淡薄,他同意越顯到燕楚為質三年,說不定已經決定放棄他作為儲君。上行下效,兵士怠慢些也不足為奇。”
謝執玉不認可這個說法,其餘人倒不必說,可劉春潔為何如此?據他所知,劉春潔與越顯不僅是君臣,還是他的舅舅。舅舅對待外甥如此冷漠,倒真令人匪夷所思。
“殿下是覺得越顯有假?”
雲章說:“絕無這種可能,當初是越顯在城門迎接使臣,公冶大人他們在京中也是越顯負責招待。他們拿别人來糊弄,公冶大人怎會發現不了?”
應該也不會。
若真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雲秦便不會在這事上推诿良久,讓出了更多的利。
那便不想了,真也好,假也罷,雲秦說他叫越顯,那他便是南國太子。
這般思慮,謝執玉重重舒了口氣。恰是此時,遠遠的,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傳來,甚至隐隐能感受到地面傳來的震動,黑甲騎兵如同浪潮般用來,威勢赫赫。
謝執玉耳聰目明,立馬聽出這是戰馬過境的聲音。燕楚隊伍警醒,立刻整隊結陣,将謝執玉護在其中。
“定北王越子建求見太子,定北王越子建求見太子。”馬上的将士手持明燭開路,一路朝着驿站狂奔。
越歲甯心口劇痛一陣一陣襲來,疼得汗如雨下,鬓發濕透,思緒有些渙散,聽到這聲音,強撐着爬起身,蒼白無力的手指掀開馬車的氈簾。
一定是迎冬的消息。
她要死了,臨死前隻盼着迎冬活下去。
暴雪肆虐,燈影潋滟。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奔向她而來,雪天路滑,她跑得艱難,摔了好幾次才奔到她的面前。
“殿下,奴婢回來了,迎冬回來了。”
越歲甯知道自己一定是要死了,她聽劉嬷嬷說人死之前會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所以才會看到迎冬吧。
她緩緩閉上眼睛,耳畔聽到迎冬撕心裂肺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