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暈不搖不動,彷如濃霧中一幅死闆的畫,詭異而邪惡。直到湊到跟前了,謝重珩方才看出,那根本不是什麼燈籠,而是一盞油燈。
此處荒無人煙,迷霧重重,連幽影的蹤迹也沒有。亂石荒草間,卻竟有架烏光流轉的漆黑燈台突兀地立着。
燈盤之上,一點淺金色燈火如豆,映着迷霧,籠出一圈幽幽光暈,映亮其下的一小片區域,孤寂而蒼涼,獻祭一般,似乎已經不知道燃了多少年歲。
那燈芯也不知是什麼材料所制,燒沒了一大半,寸寸成灰,跌落在底下的石闆上,摔得粉碎,像是殘留的骨灰。
陰風陣陣,燈火竟連一絲晃動也沒有,如同凝固似的,不為所動。
然而仔細看才能看出,火光中似乎有什麼無形之物掙紮扭曲,仿佛誰的魂魄在痛苦而無聲地哀嚎。
随着二人的現身,原本凝固一般的燈火驟然動蕩起來,像是有什麼想要拼命沖出,去攻擊他們,又不知為什麼,漸漸平複,歸于死寂。
哪怕謝重珩試探着以掌風推扇,它依然不動如死。
大昭帝王宮中号稱以海神露制作的宮燈們雖是西貝貨,并非如同《幽冥遊夢記》所記載的傳說中真正的海神露燈,在整個龍淵時空中也差不多是最頂尖的存在,卻也絕沒有這樣絲毫不受外界影響的特質。
他壓着心裡的迷惑,扭頭去看墨漆:“這是什麼燈?怎會在這裡?”
身後的人仿佛在微笑,纖長細緻的眉梢帶出點柔和弧度,碧色狐狸眼中卻泛着寒涼之意。
慵懶的聲調從他斜後方傳來:“你瞧瞧那燈盞中盛的是不是真正的海神露。如果是,那在下說不得就要恭喜宋峰主了。”
謝重珩本就疑慮重重,又聽得雲裡霧裡,隻得承了他的指教,一雙杏眼都幾乎睜圓了,差點貼上去。
朦胧火光下,燈油隐隐透着些清淡的藍色,仿似有幾絲若有若無的白煙缭繞其間,無端令人想見浮雲碧海般如仙境如夢幻的光景。
孽餘生所著《幽冥遊夢記》中曾載錄關于浮空明境的見聞:“海魔……煉血肉為脂,清亮透藍,靈霧氤氲,若海上映浮雲。制以為燈,萬年不滅,号稱長明。”
如果屬實,這燈盞中盛的,應該才是真正如假包換的海神露。
“那就是了。”墨漆懶散道,“這大概就是從前你所說的,往生域中被謬傳的太初炎火,實際上的太初之光的魂魄。”
頓了頓,他上前一步,俯在謝重珩耳邊,聲嗓更加緩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也是你多年來心心念念想要找的,此境中唯一有可能點燃海魔淚的火種。”
他湊得極近,近到青年隻要略一側首,兩人呼吸都仿佛要糾纏在一起。
熾熱的氣息穿透濃霧,也浸染了森森冷氣。那人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眼底卻幽幽如深淵。
乍聞承載了他多少年希望、而今萬事俱備隻欠的一場東風就在眼前,謝重珩腦海裡有一時的空白,除了映在瞳仁中的幽幽光暈,什麼也感知不到,仿佛整個世間都隻剩下了那一星燈火。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感受它的融融暖意,卻隻觸到了一股陰森森侵透骨髓的寒氣。
沒有任何人比他更迫切地需要這樣的火種。
破解了煉器爐上的銘文法陣,引燃了海魔淚,他們才能正式開爐,依據上次帶出的岩石樣本中的記載,去改進熔鑄技術。
一旦成功,那些遍布南境、導緻此處貧瘠落後,句芒祝融二峰尤其繁多的星鐵精石,将被淬煉為遠超往生域中其餘三境水準的利器。
它們将作為強大助力,被接受過先進訓練的兵士握在手中,去征伐敵對勢力,維護如今相對理想的生活,讓他得以替家族打造一個适宜生存的體系。
然而短暫的失神後,冷靜下來,謝重珩近乎本能地反駁:“這怎麼可能?!”
上次查探祝融峰下的山洞時,他也曾聽墨漆提過,但那時他并未當真。
畢竟謝氏作為大昭最著名的六世家之首,傳承甚至遠遠久于王朝,身為嫡系子弟、曾經的謝氏下一任掌執,幼時他也聽伯父謝煜和一二族老秘密提到過關于太初之光的傳說,自然知曉不少這位人族先祖的秘辛。
所謂太初之光,是祖神斬滅混沌後落到天地間的第一縷光芒。漫長的歲月中,承祖神點化教誨,它修出神識,凝聚了魂魄。
彼時洪荒神界尚且處于早期,億萬凡人居住的無數時空秘境形成之前,仙妖魔佛人神鬼……各種族蕪雜交錯的極其混亂的歲月。
凡人數量衆多而弱小,又沒有統一的首領,無數大大小小的部落各自為戰,既有内部為生存而争奪不休,又有來自外部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