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為嚴重的,是兩個天地自然化育的大妖大魔種族。他們所在秘境常年征伐,人族每每在殘酷的戰争中被牽連,動辄伏屍百萬,血流成河。
因目睹凡人的苦難,憐憫其生存之不易,太初之光的魂魄祈求祖神相助,自請轉世為人,願傾盡所有,庇護這些弱小的生靈,是為第一任人皇鳳炎。
此後若幹年,果然如他當初之諾,日夜操勞,内外整肅,最後更是帶領日漸強大的人族征伐,與大妖大魔兩族拼死一戰。
此後,那常年侵擾凡人的兩個巨大威脅,一族整體消失,時光長河中永絕蹤迹,一族自此衰敗,一蹶不振,對人族再無威脅。
鳳炎的存在,使人族得以走過那段混亂而殘酷的歲月,堅持到天地法則自然分化出自帶堅固結界、适合凡人居住繁衍的時空秘境,而不至于如同在洪荒覆滅的無數族群一樣,一早就斷了傳承的火種。
其功業聖德,堪稱澤被蒼生,彪炳青史,演繹出諸多傳說,後世凡人莫不奉其為人祖。
但也是那一戰,鳳炎耗盡太初之力,形神俱滅。鳳氏子孫傳承先祖遺志,世代以光明為名,繼任人皇之位,嘔心瀝血,護佑人族。
洪荒末期,已經分化出億萬凡人專屬時空,泡沫般層層疊疊,将絕大多數人族都陸續納入其中保護起來。随着最後一任人皇鳳烨的卸任、失蹤,那段過往的真相也就此湮滅,隻在一些傳承久遠的族群中偶有流傳,不為大多數人所詳知。
甚至于現在的許多人看來,一切無非是古人臆想出來的荒誕故事罷了。
“縱然傳說有所疏漏謬誤,但這樣一個人,單論功德已可成神入佛,天道法則怎會無視他如此巨大的功業?”
“何況他當年早已羽化散入天地,又怎會流落到以鬼域之名而著稱的往生域中,魂魄被浸在海神露中,以一星燈火的形态,永受烈焰焚燒之苦,至今已不下數十萬年?”
“再說,鳳氏子孫世代繼任人皇,若知曉這位至聖至偉的先祖遭受如此折磨,又為什麼不試圖尋找、解救?”
聽了謝重珩對這段鮮為人知的往事的簡述和質疑,墨漆竟絲毫沒表現出意外。
他緊緊貼在他身後,一隻手捏住他的下颌,将他的頭強行扳過來,慢吞吞地道:“有什麼不可能?因為他功勳卓著享萬世供奉?”
“但你莫不是忘了,天地之道,無非平衡。他于此處有多大的功,必然于彼處有更重的過。說不定他被人做成燈盞點在這荒山野嶺,正是為了贖當年的滔天罪孽。”
鼻尖都幾乎觸在一起的近距離下,那雙狐狸眼眼角的笑意都好像更深了些,隻是碧色眼底幾乎已經寒涼如冰,彷如懸崖下封凍的一汪春水。
極是誘人。但若是果真一頭栽進入,卻不免頭破血流,死無葬身之地。
捏着他下颌的手用了不小的勁,顯出主人心緒遠不如面上的甯靜。似乎自從見了那盞孤燈,墨漆就不太對勁。
多年相伴,謝重珩終歸對他有一定的了解,此時隐隐覺出那張妖孽皮囊下,似乎潛藏着一隻自深淵中化育的厲鬼惡妖。
蟄伏多年後的現在,它已經沖他亮出了獠牙和利爪,躁怒不安又不知被什麼勉力壓制着。隻待外界一點風吹草動的刺激,就會咆哮而出,将他片片撕碎了,吞噬殆盡。
但他不動聲色,也不掙紮,隻溫聲問他:“你怎麼了?”
“沒什麼。”墨漆收回手,似乎笑出了聲,“過往還是那段過往,差不多都對。”
“隻是想起同樣的事,倘若從被舍棄、被犧牲之人的角度看,大概會是另一個全然不同的版本,覺得史冊典籍從來就沒有什麼真正的秉筆直書,未免過于文過飾非,替尊長諱而已。”
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謝重珩道:“左右眼下也走不出去,不知道先生願不願意指點一二,同我講講,關于另一個角度的傳說?”
“比如說,這位第一任人皇曾犯下過什麼滔天罪孽,以至于死了也要在此贖罪?”
墨漆今日的異常,也許同鳳炎有些關聯。
然而一個是活在數十萬年前的傳說之人,如今也許還化成了一星燈火,一個卻是眼前活生生的盟友。他們竟會有什麼聯系?
雖然謝重珩實在無法想象,也不好直接去問,但在他的認知裡,若是心裡壓抑着什麼不快,最好說出來。哪怕隻是很隐晦地洩露一些,也能釋放不少壓力。
如果盟友願意講,他很榮幸能替他分擔一些,即使他自己心裡也藏着多年郁積的愁悶,在重重重壓下苦苦掙紮。
他自覺已經說得很委婉,卻絕想不到,一番好意捅開了某種本就瀕臨破碎的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