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行?
翟朔眼中酒意退去了幾分,“你要往哪裡去?”
見何粟不語,他跌撞着起身,抓住了他的小臂,
“你别走,我是迫不得已的,你知道的,我心裡裝不下其他人,我趕來就是想跟你解釋……”
“世子”,何粟掙脫了他的手,怕人倒将他扶坐下,“你先聽我說。”
翟朔拽着他一起坐下,牢牢地抓着他的胳膊才道,
“好,你說。”
“你出征前我就想同你說了,想說很多,很多”,何粟輕笑了聲,“卻不知從何說起,你隻當我是胡言亂語吧。”
翟朔借着月色看他,比他出征前要消瘦不少,綠眸幽暗,身上是被冷膚鍍得一層柔月光,妖孽如剛化人形,
何粟避開了他的視線,手摩着那枚碎掉的玉佩緩緩道,
“我并不是偶然來河西的。我的母國破了,我是去投奔皇姐的。到了才聽說,皇姐早已去世。他們說翟家世子心善,我才花了些銀兩向乞兒打探你的必經之處,在那裡等你。”
“我與那小九,也沒有那層關系。那日是氣話。國破後,我被人賣到了揚州,才在教坊司結識的他。”
“我說他不可能殺人,也隻是憑從前模糊的記憶而已。”說到此處,他自嘲地搖了搖頭,“可是人是最善變的。”
“這些年,因為小九牽線,我資助了風滿樓不少。”
“為什麼?”
許是喝了酒,翟朔頭腦混沌不堪,他的這句疑惑招緻何粟看了他一眼,
“因為我巴不得大唐天下大亂,最好是一朝傾覆,同我的母國一般,巴不得大唐子民人人都受我父皇母後,受我南诏子民曾經受過的苦。”
“可是現在,我後悔了。”何粟的眸光肉眼可見的黯淡了下來。“風滿樓殺了那麼多地方官,有那麼多人造反,燒殺搶掠,他們說,江南戰火正烈,假以時日就會燒到長安。也許很快就會到關外。”
“這些年,我認識了許多人。他們都待我很好。阙兒,小時,和長嬴,他們都還那樣年輕鮮活,他們不該活在那樣的戰火裡。最重要的是”,何粟轉頭看向他,眸裡盛了些水汽,
“世子你。若是戰亂又起,你又得受多少傷。”
“阿粟…”
何粟很快拂去淚水,勉強擠出了一個微笑,
“你剛新婚,該多享幾天安生日子才是。”
“不要說這樣的話。”
何粟笑了聲,仰頭看着月明星稀,
“你看,今夜的月亮多亮啊。”
“可惜它不是我的。這些年困頓蹉跎,始終不敢對任何人交付真心。我本以為我想要的東西,要真正得到時,才發現它竟這般面目全非。亂世激蕩,我才得了些消息,原來他們從未放棄找我。”
“子民四散各國。他們和我一樣,都在期盼這世上有獨屬于我們的一輪月牙兒,有為我們遮風避雨的一個屋檐。”
“世子,你能明白嗎?”
翟朔看着何粟眼中的堅定,他發覺自己好像是從此刻才見到了那個真正的何粟。從前何粟不說,他便不問,隻當是上天賜他的小神仙,飄然而至,沒有前塵,沒有過往。直到看到他眸光裡的情緒,才明白,商人不是他,妖精不是他,南诏國的皇子,南诏子民的希望,他們未來的國主,才是他。
黑夜退去,太陽從遙遠的天際線升起,天色漸亮,翟朔明白,任何言語都再留不住他的小神仙。
他看着何粟起身,
“皇姐最喜歡南诏國的豔陽天。長嬴,是她唯一的血脈。還望世子日後多加照拂,閣豐祐感激不盡。”
從前翟朔以為離别是件轟烈的事,就像他們的每一次意見相左時的激烈争吵,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委屈,恨不得将所有的情緒一股腦地丢給對方,所有的委屈,憤恨和不解都在言語間煙消雲散,最後兩人精疲力盡,兩兩相望,化為平靜後的相擁而泣,破涕為笑。
然而現實卻不如想象中那樣,他們沒有争吵,沒有怨恨,甚至沒有預想的狂風暴雪。
那隻是一個普通的再普通不過的春日的某天,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這樣策馬離開,再也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