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似懂非懂地捏了捏他的手,圓圓的眼睛裡恢複了幾分活力。
唐蓮趁熱打鐵道,“現在可以恭賀你了嗎?”
“嗯!”
“西北侯,也就是你小舅舅”,唐蓮說起這話時語氣像水一樣,眉眼也不自覺地彎彎,“已找到了匈奴的本部一舉殲滅,匈奴王也被當場處死。”
慈恩還不太能明白這代表着什麼,但唐蓮說起時難以抑制地高興,那一定是好事。
“陛下,外敵肅清,往後海晏河清,便是你的盛世。”
慈恩也被他的情緒感染,
“我一定當個好皇帝。”
唐蓮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一定。”
當夜,唐蓮難得守在她床側給她講故事哄她入睡,隻是次日醒來,女帝就被這不合格的國公上了一課,原來好皇帝的第一課是獨立。
慈恩還在紫宸殿裡鬧脾氣,唐蓮已策馬出了雁門關。
唐雁華被唐蓮的一封手信喊進宮裡替他處理這一攤子時也是咬牙切齒。
“好了恩恩,爹不靠譜,你不還有姑姑呢嗎?”
慈恩拽緊了她的衣袖,
“姑姑,你不會走吧。”
唐雁華想了想,“應該不會,畢竟我沒有什麼非見不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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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翟府内。
往來恭賀翟阙軍功的人絡繹不絕,觥籌交錯直到深夜。
翟阙吃醉也不忘先去玉露堂取了一樣東西吩咐下人交給何粟。
何粟正跟人推杯換盞,乍見交到他手上的一把烏木灑金扇不解其意。
他展開扇子,在場有識貨的人嚷嚷道,“這不是當年世子替小侯爺收的那把嗎”,隻一句,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西北的酒還是烈,久在南诏的人一時嗆紅了眼。
翟阙終于替二哥送了東西,心裡也松了口氣。
在場的人都知道小侯爺身子不好,他要先行退席也沒人攔着,隻道讓他多休息保重。
翟阙将這些勸解一一收下,轉身卻甩了下人,開了久鎖的小門。
他還惦記着後巷那碗馄饨。準備在階上坐等天亮吃頭一碗。
小門一開,卻是一盞明晃晃的歙州魚燈入眼。
青紅光影後是同他一起愣住的人。
滄桑了不少,眉目間有風霜,有淺淺的倦怠,還有深深的傷痕。
墨色大氅披着,不複當年清雅,别有一番華貴深沉。
翟阙以為是自己吃酒吃醉了,沿着石壁緩緩坐在涼階上,仰頭看着他,胡言亂語起來,
“你老了不少。”
唐蓮手背覆上他的額頭,
“喝了多少?”
翟阙卻不理他,明明是當侯爺的人了,還和年少時一樣任性,
“是你吧?”
“這些年從更遠的漠北攔住蠻子的人,把他們趕向玉門軍的人,截斷他們糧草的人,給玉門軍通風報信的人。”
“七年,前前後後幾十仗,從來不露一次臉。”
“他們真的以為是二哥在保佑我們。但我知道,那都是你。”
“為什麼不來見我?”
翟阙仰頭醉眼看着他,仿佛在認真思考,而後又自問自答,
“是這樣比較帥?”
“還是單純在怪我恨我。”
唐蓮捉起他冰涼的手握在掌心,低聲道,
“恨你什麼呢?”
“其實我根本不喜歡你。以後也不會再喜歡你。我不會了。”
“我知道。你是見色起意。”
翟阙歪頭看他,仿佛在思考這個詞語是何含義。
唐蓮也笑看着他,心想,誰不是呢。
其實那時候他就覺得,待在軍營比伺候一個嬌貴的病秧子好。可是外界都傳言,那病秧子松竹之資,他便動了好奇心。
見翟阙不再說話,唐蓮溫聲道,
“你不用淨揀些傷人的話來說。這些話确實讓人難過,但沒有難過到讓我想放過你。”
“我不信這些年你從來沒有想起過我,我從來沒有入過你的夢。”
“翟阙,我也是要臉的。你睡也睡了,玩也玩了,現在又想将我一腳踢開。可見你是個薄情的。”
“可薄情也好,寡義也罷。你兩樁心事已了,這裡”,唐蓮點了點他的心口道,“該騰出點位置來給我了。”
翟阙抓住了他那根手指,
“那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可見你的喜歡也隻是口上功夫而已。”
“那你想見我嗎?”
有雪粒飄下,又是一年冬。
翟阙疲憊地歎了口氣,放棄所有的掙紮,給了他首肯。
瑞雪兆豐年。
唐蓮仰頭任憑飛雪落下,不願讓翟阙看到他的眼淚。
恍惚間又聽到風雪中的幾聲悶咳。
他的妻子,是祁連山風送來的小雀兒。
往後的每一日,都有人護他自在平安。
他去後,唐蓮便見不到次年的春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