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響起,霍驚雲從洗碗槽裡拽出俞栎帶着橡膠手套的手,自己戴上洗起了碗。
“對不起。”霍驚雲聲音很低,頭也很低,轉身放碗的時候突然抱住了擦流理台的俞栎。作為爹疼娘愛的的孩子,他完全不能理解,更無法接受世上竟然有人這樣做父親,可在心疼他的俞栎時,忘了自己畢竟不是當事人。
霍驚雲一下子明白過來。經曆了遺棄、背叛、背負着精神分裂的基因,見過人類最十惡不赦、罄竹難書的獸行,他的俞栎被剝奪了愉悅的權利,卻始終無法逾越人世間慈悲而無情的那個字。
愛。
對它的渴望超越了一切。
對于生父的意難平,誰又能斷定,他沒有一絲希望生父曾疼愛過自己關注過自己,并願意能補償一二的一廂情願?為了這個一廂情願,他打落牙齒和血吞,去扮演那個高高興興感恩戴德接收捐贈的老師,心裡,其實是揣着小小的期許吧?
他的俞栎是個骨子裡慈悲得要命的人。
俞栎的臉蹭了蹭霍驚雲脖子,聲音不高,卻極具穿透力:“我都知道。”然後擡起頭,深深吻住霍驚雲。凜冽的雪松香氣,令他身心熨帖。
捐畫這事雖然達成了一緻,但霍驚雲知道,俞栎的傷疤才剛剛開始揭。夜裡,他抱着心事重重連做夢都呼救的俞栎,到底沒忍心讨要什麼。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捐贈這天不怎麼熱,霍驚雲少見地一身制服挺在現場,有條不紊地布置完現場安保工作,臭着個臉掃視熙熙攘攘的來人。
方副局長一來,對纡尊降貴成安保隊長的霍驚雲狠狠點了點手指頭。
有頭有臉的企業家紛至沓來,被簇擁着的正是滿身珠光寶氣的穆秀秀女士,霍驚雲朝他娘吹了聲口哨,他娘沖他打了個響指。
這一幕剛好被跟在她後面的“黑騾子”院長常駿和林書記撞見,他倆朝霍驚雲打招呼,霍驚雲伸手照晃了半秒,笑臉都沒肯賞。
書記狠狠皺了下眉頭:“常駿,霍家二小子不都從你手底下畢業十幾年了麼,咋看着還這麼不着調?”
常院賠笑着低聲說:“哎呀書記,常言道三歲看老,在學校那會兒,定期組織約架差點開除,改造成這樣,已經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年輕人呐就是不如咱們這些上了年紀的穩重。你連襟到了也不來找你,等着你去打招呼呐?”林校老謀深算地捋了捋沒有胡須的下巴,半開玩笑着說。
常院的臉又黑了倆色号,他們每回去老丈人家都要暗裡鬥得烏眼雞似的,所以私下裡還真相互看不上,少有交集。經校長這麼一說,他才讪讪點頭,連連稱是,邁開沉重的步伐跟方局打招呼去了。
這時,欠霍驚雲債的又多了一個——他的臉頓時黑雲翻墨,沖剛進來還找不着北的墨鏡半瞎嚷嚷:“你又來瞎湊的哪門子熱鬧?”
李羽凡大尾巴狼似的摘了墨鏡,露出有些憔悴的黑眼圈說:“還沒找你算賬呢,早上電話幹嘛不接?”他正要發作,見霍驚雲腰上圍了一圈武器,臉難看得比那黑騾子還甚,立馬慫叽叽笑道:
“捐贈完了不有展覽麼,昭說叫我過來看看,電話你你又不接,我就自己過來了。昭說能拍就給他拍幾張照片,說不定畫一經入庫就再也難睹芳容了。”
霍驚雲一聲歎氣,沉默了會囑咐他說:“看畫就好好看,給你找個地兒老實待着。”然後跟工作人員打了聲招呼:“這是穆秀秀女士請來的遊戲專家,千裡迢迢趕過來采集創作靈感的,給安排安排。”
小姑娘如接天神,把他安排到了第二排中間的位置。
霍驚雲正要走,李羽凡喊住他:
“哎等等,啥事讓你不高興?你一堂堂刑偵支隊副支,親自來當保安頭頭,又被罷官了?還是俞教授怎麼了?”
“别瞎問。”
穆秀秀從一個貴賓室出來,第一眼看見李羽凡就跟見了失散多年的親骨肉似的,急不可耐往他身邊趕,李羽凡也同樣跑跳着過去就是個擁抱:“穆姨,你咋又漂亮又年輕了呢!”
“我的兒啊,你這咋瘦了呢?媳婦兒跟肚子裡孩子都好吧?”
“都好都好。這出來一趟更是不容易,得跟她請半天假。姨啊,驚雲最近沒事兒吧?”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穆秀秀心事重重剛要說,這時俞栎一身正裝朝他們走來。他在觀衆席第一排中央,左邊穆秀秀,後面李羽凡。看着他比之前還冷的臉,猴精的李羽凡猜測霍驚雲不高興肯定跟他有關,登時成了鋸了嘴的葫蘆,啥也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