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樾寄了信來,祁昭卻沒敢從趙公公手裡接過來。
或許是和二皇子沒有硝煙的戰争剛落下帷幕,太子祁昭總覺得自己手上還髒着。見着趙公公拿回來的書信時他恍然一瞬,無端心虛,竟然有些不敢接。
他沒接,恍惚間總覺得自己手上真的還髒。轉頭叫宮女來為他梳洗了一遍,才從趙公公手上取過了信件。
從北疆送到京城,信件經曆許多颠簸,拿到手上時已經有些發皺。
祁昭小心翼翼拆開,展開了信紙。
紙上字迹清秀幹練,筆鋒有力利落如劈刀揮劍。
【太子殿下:
見字如晤,展信舒顔。
自我離京,已過數月。北疆仍然戰事連綿,雪原之上屍橫遍野。】
【但好在父親骁勇善戰,進退有謀。有父親領兵征戰,近日戰況甚好。想必殿下應當已經得知,北疆狼族已接連敗退三座城池。邊關之事,殿下請不必憂心。】
【此次重傷回京,幸有殿下為我奔走。多虧殿下,臣才能迅速好轉,得了兵馬,重回北疆。】
【在京中養傷時,偶然聽聞許多宮中流言。】
【殿下不願同我說宮中之事,我便也不會過問。殿下若想讓我不曾得知,我便不曾得知。】
【隻是,殿下雖是笑着送我離京,可看起來仍然擔憂許多身邊之事。我雖願聽殿下的話,可不忍殿下苦惱,故而鬥膽提筆寫信。】
【殿下盡可放心。】
【不論日後如何,不論殿下是否能一直高坐太子之位,臣都會跟着您走。】
【不論是否有皇命。】
【哪怕今上不要我忠您,我也不會聽進半句。】
【宮裡是個吃人的地方,不比戰場好到哪兒去。我知道殿下無奈,也知道殿下受過了委屈。待北疆得了大勝,我便回京去。待那時我有功能受賞,我便在京中讨一禦林軍的職位,守着您,直到您繼位。】
【殿下。臣的忠心,天地可鑒真假。】
【臣始終願為您萬死以赴。從前是,今日是,往後更永世不會變。】
【若有半句虛言,便天打雷劈,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請殿下放心,也請殿下在宮中多加小心。】
【二皇子似與三公主有所勾結,請殿下務必多為自己謀算一些。】
【北疆還在下雪,不知何日才能再見殿下。還望再見之時,京中能瞧見綠葉新芽。】
【陽光底下,殿下最是好看。】
太子祁昭靠在窗邊。
信讀完了,他發了會兒呆,又從頭看了一遍。
就這麼一遍一遍地讀了好幾個時辰,等到天邊太陽都落了,祁昭才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把案上燭台拿過來,把信給燒了。
趙公公吓了一跳:“殿下!?殿下怎麼把信給燒了,這可是小楚将軍來的信呐!”
楚樾寄來的信,祁昭總是小心翼翼地收好。
祁昭面無表情地看着信紙在火裡燒黑:“這封不行。”
趙公公愣了愣:“為何不行?什麼不行?”
“寫的淨是些隻有我才能看的東西。”
說到這兒,祁昭哧了一聲,笑了起來,“鋪紙拿墨,我給他寫回信。”
趙公公一頭霧水,給他拿墨去了。
祁昭把燒起來的信紙丢進一旁宮女端來的瓷碗裡,甩了甩手。
外頭太陽落山了,祁昭忽然感覺一身輕松。
他望着在碗裡被燒成灰兒的信紙,心情大好。
這大不敬的莽人。
祁昭在心裡悄悄想,真是打仗打得膽大包天了,都敢在信裡直說不會聽皇命了。
有了楚樾這封宣忠的信,太子祁昭心情好了不少。
畢竟這賢妃一事是祁昭第一次插手宮廷紛争。一出手就這麼髒,他隐隐約約地有些怕楚樾知道他居然還會栽贓陷害,居然一手做了這麼髒的事。
畢竟楚樾看起來真的覺得他很幹淨,祁昭覺得他是把自己當成天上明月光的。
幹幹淨淨,遙不可及。
但有了這封恨不得把"殿下我願意為你去死"寫出來的宣忠信,太子祁昭一恍然,才想起來,在他跟前乖乖順順的小将軍可是個"将軍"。
在戰場上摸爬滾打,血海裡掙紮着喘氣,手裡那把長槍早就沾滿了血。
他能不知道嗎?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這天地間人是要踩着人踩着屍骨才能往上爬的,世道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祁昭忽然就有了自信——他自信就算楚樾知道他陷害了,也會想辦法幫他把隐患都給偷偷處置了。
太子殺人他抛屍,太子下毒他掩護,太子搶劫他放火。
祁昭很有這種自信,後來也證明他是對的。
一年後,北疆狼族降了,北疆軍凱旋回京。
楚樾得封冠軍侯。
封禮後,他去了平樂殿。祁昭屏退宮人,悄悄告訴他,賢貴人當初沒用昏神香害何貴人,那把香是他塞進去栽贓的。
楚樾聞言大驚。
他沉默片刻,眼珠子悄悄滴溜溜一轉,開口第一句話是:“殿下處置幹淨了沒?”
“挺幹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