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派翠西亞的父母所說,那位買下譜子、願意幫助他們家渡過難關的慷慨紳士,正是她父親所在公司的高層。
派翠西亞的父親是建築工地管理人,負責承接的是第一區打算在第三區建設的那片體育館。
原本工程一切進展順利,偏遇上派翠西亞離家出走。
父親魂不守舍,将現場臨時托付給自己的得力助手,請了一周假,外出尋女。
不知事情是怎樣發生的,但當所有人都回過神來時,一截鋼筋已經充當高空墜物砸了下來,下面站着的兩名工人當場死亡。
這可是人口日益稀少的時代,勞動力本就稀缺,一場事故不要說出人命,就是有人殘了,都夠這個工地封上個三年五載,再被媒體罵上熱搜,口誅筆伐上半個月——之所以不會更久,是因為熱搜位置寶貴。
派翠西亞的父親是第一負責人,他将家底都掏空,都填不滿賠償款。
這件事原本不需要勞煩到建築公司的高層,隻需要分區的總經理從中打點,原本流程也确實是走到了一半——開除負責人,籌備賠償款,向上打報告。
正巧遇上建築公司董事長也在第三區。
他聽聞負責人為了尋找離家出走的親戚女兒,才不在工地,如今被開除,欠下一屁股債後,若有所思。
——派翠西亞的父親怕私自瞞下一個嬰兒的事情曝光,隻敢聲稱,走失的是親戚在自己家借住的女兒,連年齡也謊報成了十八歲。
在北聯,十八歲算成年,也是不會被抓去集中教養中心的最低年齡。
事故發生後不久,建築公司董事長正式登門拜訪。
聽到門鈴響起時,派翠西亞的父母連忙去開門,隻見門口站着的,是個身材纖細修長、體态優雅端莊的年輕男人,絕不超過三十歲。
最重要的是,那張臉,他們認識。
幼年時遭遇滅族之禍,帶着妹妹銷聲匿迹後不久,童星出道,斬獲金獎無數,早早拿下影帝稱号。
如今隐居幕後,轉為編劇,為多部大IP電影撰寫劇本。
是北聯聚居地的國民男神,川上命。
狐狸眼的男人看到二人驚愕表情,露出得體微笑:
“二位,不請我進去坐坐嗎?我想,也許可以想辦法,減輕你們的負債。”
二人喜極而泣,在男人不經意的一句話中,殷勤地帶他參觀走失的“親戚女兒”房間。
波希金家原本并不富裕,頂多算是小康,但在負債之後,能抵押的,都被拿走了,整個客廳都顯得空蕩蕩的。
唯一的一把沙發椅,被讓給了川上命。
隻有派翠西亞的房間,還保留着她離開前的樣子。
角落裡還放着做手工吉他時剩下的邊角料,鋼弦和木闆碼在一起。
書桌面前的牆上釘着軟木闆,上面挂着亂七八糟的東西,有一家人的合照,随手拍的窗外景色,一些寫着亂七八糟随筆的便利貼。
床是可愛的粉色,床頭還有隻乳白色抱抱熊。
顯而易見,這對父母很疼愛“親戚家的女兒”。
父母給他看軟木闆上挂着的派翠西亞的照片:“她長這個樣子,如果您身邊有人看到她,請務必告訴我們……”
照片上的女孩金發碧眼,長發垂落,掩蓋住左耳殘缺。
川上命應了聲知道了,将照片收起。
軟木闆左上角空出一塊來。
他随手拿起一本曲譜,輕聲哼了幾段,矜持點頭:
“她很有才華,我會幫忙派人留意她在哪裡,另外,如果這些譜子,她願意賣,我會出一個合适的價格。”
負債兩千多萬新元的派翠西亞父親,并不覺得這杯水車薪的譜子能賣出多少錢,隻不抱希望地問了一嘴:“您打算出多少呢?”
川上命眼珠輕轉,放下曲譜時,紅色長發垂落肩頭,打理精緻的發尾掃過紙上最後那枚休止符。
“一首曲子,二十到五十萬。”
——時至今日,沒有在工地現場的派翠西亞父親,都說不清,那塊鋼筋是怎麼從高空墜落的。
但在川上命開出報價的那一瞬間,他有一種被命運擊中的詭異感覺。
就好像……他遭遇的不幸,全都是為了在這一刻,抓住這樣一根,助他逃生的蜘蛛絲。
……
在木然地聽完父母的轉述後,派翠西亞并沒有多大的反應。
她垂着眼,望着母親手中那疊稿紙:
“這裡面有51首譜子,如果一首20萬,起碼能賣出一百萬的價格。”
母親伸手抱了抱她,小聲說“對不起”。
父親則站在門口,不敢和她對視。
派翠西亞手腳冰涼,她身體僵硬地接受了母親的擁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食指上那枚易拉罐環。
她聽見自己說:
“告訴他,如果他還要,我會繼續寫。”
……
派翠西亞回到了和愛麗絲共同租住的小旅館。
見到對方臉上沉重神色,愛麗絲小心詢問:
“你母親怎麼樣了?”
派翠西亞深呼吸,嘴角勉強上揚成了一條直線:
“她沒事。”
更多的,不肯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