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盛夏的早晨,少女明眸皓齒沖他笑得眉眼彎彎,忽然湊近的臉,好看的眼睛如同狡黠地貓兒,聲音明朗。
不如你以身相許啊。
他的心亂了。
早已打定主意不會喜歡上任何人的他,那時候連呼吸都是亂的,隻覺天氣燥熱,很是煩人。
和裴淮一起離開的時候,雖明白此行可能性命不保,對她的虧欠又不知該如何彌補,但一隻困在囚籠的鸢,從來都是渴望重回無窮天際。
世間浩瀚,她應該是自由的。
擅自做主安排好她的以後,拼盡全力為她博一份安穩,就連雪的去處都安排妥當,世間了無牽挂,從此他再無退路。
再不知不覺間,他們生死與共,共進共退,他對她的感覺早就變了質。
再睜眼李之夭一把匕首已抵在紀無涯的脖子上,揪着衣襟的手将他往下壓了壓,兩人的距離再湊近了幾分。
她身上慣有的桂花牛乳香往紀無涯氣息裡不停地鑽。
“紀無涯,你回答我。”
鬼使神差的,紀無涯伸手虛虛攬住對方的腰,另外一隻手輕輕觸碰到未施粉黛的面頰,眼眸微垂,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說話聲音淺淺,一字一句卻宛如在起誓。
“用我一命和北唐動亂,換你一世平安喜樂,福壽安康,天地自由,随處可去。”
李之夭驚愣,抵着他脖子的匕首漸漸松開,明明紀無涯此時笑的溫柔缱绻,宛如五雷轟頂炸在她腦子裡。
瞬間想不通的事全都能明白。
為什麼幕阜關的将士會忽然集結。
為什麼秦立山會親自護送。
為什麼大魏送親隊伍的男子個個行動幹脆利落,不似宮裡的人。
為什麼清武帝會答應她的和親請求。
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等待紀無涯殺了安慶帝後,再殺了裴淮,讓北唐大亂,趁北唐暫時無人可用之際,由借着和親為由頭的秦立山帶着精銳暗中拿下北唐皇室。
然後幕阜關的将士趁機出兵攻打北唐,真正實現統一。
這是紀無涯送給清武帝能讓他松口放她出宮的條件,以北唐國土為謀,求她後半生自由。
李之夭手裡的匕首拿不穩掉在地上,紀無涯抓着她的手,微涼的指尖觸碰到少年的面頰,雨水濕漉漉的,紀無涯微微歪頭把臉貼在她的掌心。
“我不想欠你,既然重活一世,這次我不想死之前欠任何人了。”
李之夭的手發顫,“可是我跟裴承澤已說好,我幫他奪取北唐,他幫我找回來你,你一聲不響把我的錢全部卷走,甚至消息都不留一句,我要你全部還給我,一分不少加上利息的還給我。”
紀無涯聽不見她說什麼,隻是低頭淺淺地在笑。
顯然李之夭也發現了什麼,她伸手蒙住紀無涯的雙眼,叫了他的名字之後,發現紀無涯絲毫沒有反應。
不管叫多少次,紀無涯依舊一點反應的都沒有。
李之夭控制不住的掉眼淚,甚至幾度哽咽出聲,換做從前,他最怕她哭了,一旦她哭,紀無涯就會讓她别哭了。
現在他安安靜靜站在面前,等平複好心情,挪開蒙住他眼睛的手。
紀無涯見她眼角微紅,心裡頓時明白個七七八八,正當他準備再想說什麼的時候,裴承澤卻出來了。
他帶着人将兩人包圍,身邊跟着的除了北唐的士兵,還有秦立山等幾名大魏的江氏。
“宿甯公主,此人是裴淮手下的人,于情于理上,你是我裴承澤的未來的王妃,不應該私下見面,若我出了什麼閃失,随我一起來的人可不會認為你們是清白的。”
他眸子落在紀無涯身上,“況且他跟了我們一路,這麼做怕是别有用心。”
李之夭知道紀無涯聽不見,擋在身前為其辯解,“我們不過是老友相逢,五皇子何必這麼斤斤計較,況且你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身邊又跟着那麼多的将士,你怕什麼。”
裴承澤煞有介事道:“我隻是防患于未然,畢竟現在剛到蜀州,我聽聞幾天前,璃王也回了宮中,他又恰好出現在我們身邊,盡管是公主你認識的人,防人之心不可無,誰知對方的心是什麼樣的。”
“說的好!”遠處的馬蹄聲傳來,楊刻拍手稱贊,“防人之心不可無,五殿下說的好!”
楊刻身後跟着一群身穿玄色铠甲的侍衛,顔色跟裴承澤手底下的青色铠甲顔色不同,加上秦立山帶來的大魏将士,三撥人圍成了三圈。
裴淮從人群中走出來,“五哥打算娶妻怎麼也不說一聲,和親這種事,落在五哥頭上,是否有些難為你了。”
裴承澤皮笑肉不笑,“都是父皇的安排,有何為不為難,可惜六弟當時不在大魏,說不定此番和親還會落在你頭上。”
裴淮:“我已有心悅之人,就不勞煩五哥費心了,隻是和親一旦落定,将來很有可能成為五哥的阻礙。”
“阻不阻礙倒是其次,不愧是六弟,剛回來就意氣風發,這才沒幾日,你就得到父皇身邊的黑甲衛相助,手段實力可不減當年。”
裴承澤踱步來回,“我閑雲野鶴,當個纨绔習慣了,早日尋到歸宿,也不失為一件壞事,我一不求官職,二不求萬人之上,隻有個平安逍遙,可不想跟你們争。”
裴淮負手,目光落在了裴承澤後方的李之夭身上,“五哥還是當心自己萬一被人當猴耍,身邊的人心思各異,遲早要吃虧。”
說着又看向紀無涯,“十三,你該動手了。”
說完,紀無涯不知何時撿起李之夭掉在地上的匕首,将其遞上李之夭的脖子,大魏的将士瞬間把矛頭對準包圍圈最中央的紀無涯人身上。
秦立山知曉裴淮的身份,滿臉憤怒,“當初你刺殺我大魏一國之君,如今你能安然無恙站在這裡威脅和親公主的性命,這就是你們安慶帝給我朝的交代?”
楊刻手中的長劍也抵上裴承澤的脖子,裴淮走到他身邊,将秦立山手裡的長劍摁下去,“秦将軍英勇善戰,帶兵借着和親的名義想伺機潛入我朝,被我發現,與同黨就地誅殺,我回去這麼跟父皇說,人證物證皆無,他不想信我都難。”
裴承澤皺眉,“父皇不會這麼輕易相信你的。”
裴淮說是,“他是不會輕易信我,那是從前,現在他不得不信我,畢竟我知道他這些年極力想做一個好國君,企圖讓世上所有人都忘記曾經的所作所為,他愧對我母妃,他不得不對我服軟。”
李之夭趁裴淮他們不注意,将紀無涯的刀口往外挪了挪,“璃王此言差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之夭身上,“若是我們死了,消息會立馬傳回大魏,我舅舅身為大魏皇帝知道,必定要為我們讨個公道,你的行為導緻兩國交戰,屆時生靈塗炭,就算你登上了那個皇位,天下百姓将如何看待你,你總不能把所有對你不滿的人全都殺了以堵天下悠悠衆口,那時候你的位置怕是也到頭了。”
現場氣氛頓時劍拔弩張,所有人的兵器已緩緩出鞘,随時準備接下來大幹一場。
細雨蒙蒙,殺意随着煙雨彌漫。
遠方忽然傳來陣陣兵馬步伐,整齊劃一的步伐響徹雲霄,最前方戰馬嘶鳴。
一名身穿紅色内侍官服的公公快馬趕來,趕在大戰一觸即發之前。
他尖聲到道:“傳皇上口谕,近日将大雨連綿,為防止意外發生,爾等連夜趕路進宮,明日一早五殿下同宿甯公主,大魏秦大将軍一同觐見,即刻啟程,不得有誤!”
内侍說完佯裝驚訝地看向裴淮,“璃王殿下,您怎會在此?皇上傍晚還在念叨您呢。”
裴淮示意楊刻他們收起手中兵刃,客氣跟内侍解釋:“我許久未曾見過五哥了,心中想念得緊,這不想趕來接五哥一程。”
内侍笑着應下,“既如此,璃王殿下随我們一塊回去吧。”
即将爆發的一場戰鬥悄無聲息的結束了,大家誰都不提方才的事情,各自一片祥和,喜氣洋洋之意。
随着拔營連夜趕路的消息傳來,沒用多久,原本停下來的隊伍又開始朝着青城方向去。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天上細雨也停了,李之夭在馬車上換了和親時候穿的嫁衣,由時雨和春夏幫忙挽了發髻,戴好配飾。
黎明的朝陽初升,隊伍也停在宮門前,小順子攙扶着下馬車,時雨陪同進宮,春夏和小順子則是将和親的人馬遷往駐紮的驿站裡。
李之夭目光在裴淮的隊伍那邊遊移,意料之中的沒有見到紀無涯。
進宮觐見安慶帝,他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威嚴不近人情,看到她甚至還有些熱情跟親和,整個過程很輕松,就連朝裡的大臣都是一片祥和氣氛,無人不說一句好。
說大魏有心,和親的公主跟他們的五皇子郎才女貌,看上去很是登對,就等着三天的陰雨天過後,正式跟裴承澤完婚。
朝堂上并未看見裴執,罕見的看到了蘇月清,她身穿女官服,站在了文臣的隊列裡。
李之夭收斂目光,等走完流程,便和秦立山他們一起回到驿館了。
晚上的時候,天上又下起了雨,這次的雨水來得很急,噼裡啪啦敲打屋檐,外頭的庭院盡是嘩啦啦的雨聲,很是吵鬧。
出乎意料的是,傍晚時分,雪卻忽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