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檐将手邊的一本書砸過去,屋内唯一的一盞燈滅了。
屋中黑漆漆的,像是張着大口的巨怪。
粉黛吓了一跳,連忙吩咐人把主持送走。
但思來想去,那碗湯藥終是不敢碰,妥貼地放在門口。
陸青檐眼前一陣發暈。
他按着額頭想,今晚或許不該提前服那些藥的,那些藥物隻能讓他在夜間,恢複一時的視力。
待藥效過去,眼睛發疼,頭更是疼得要命。連同脖子上的刺傷,也一起疼了起來。
黑暗之中,陸青檐無悲無喜,流下兩行清淚。
他伸手擦了擦,忽覺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低頭一看,視野中血紅一片,胸前裹纏傷口的布條早已被血洇濕。
而他不知何時用手扯松了那布條,沾了滿手的血腥。
擦淚之時,血痕也留在面上。
好想殺人。
陸青檐搖晃着站起來,去摸牆角的月杖。
他拖着灌了精鐵的月杖,在屋子裡躁動不安地走着。
“把方才那群廢物給我抓過來!”
山上有冷風吹來,粉黛打了個寒噤。黑暗之中,她察覺到有什麼動靜,傾巢而出。
或許是山野中的什麼野獸。
這一夜,大雨傾盆,天河決堤。
噼裡啪啦的雨聲掩蓋了山上的一切動靜,包括本該劃破長空的慘叫。
天将明時,陸青檐才從屋子裡走出來。
粉黛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待看清陸青檐模樣的那一刻,恍若驚覺這雨夜的寒意,牙齒戰戰。
“庸、庸少爺。”
陸青檐面色慘白,如遊魂一般,眼下有兩行血淚,半臉卻都是飛濺的血痕,簡直駭人。
他攤開手,腕上纏着不止是什麼材質的佛珠,竟十分溫和地問:“藥呢?”
粉黛絲毫不敢大意,更不敢擡頭看他。
除了臉上、胸前,陸青檐攤開的手掌更是有許多黏膩的血迹。
粉黛将藥碗遞過去,觸碰到冰涼的瓷碗那刻,她如墜冰窟,連忙告罪:“這藥還未熱過……”
陸青檐仰脖,一飲而盡。
好在庸少爺沒有怪罪。
陸青檐笑了笑:“準備一下,我要沐浴更衣。”
說完,他轉頭回了屋子,右手的月杖拖在地上,劃出沉悶但刺耳的響聲。
.
姜昙晨起推門,院中的大樹被昨夜的大雨沖擊得支零破碎,落了一地殘枝。
昨夜就被叫起來一起搬過來的紫珠,揉着眼睛歎息:“還好雨停了。”
姜昙說:“不,雨沒有停。”
雨隻是變小了,但仍在下,細密無聲。
且不排除有再次變大的趨勢。
姜昙望着天邊的黑雲:“我們得盡快下山。”
“不能下山。”主持雙手合十,滿臉歉意:“下山的路被一棵倒下的巨樹阻擋,寺中的沙彌合力也不能将它挪動一步。且巨樹之後,急雨成河,施主若要下去,恐有危險。”
姜昙心中有不妙的預感。
她問:“不能從後山的叢林繞過去嗎?”
主持道:“後山是峭壁懸崖。”
換言之,他們被困在了寺裡。
說話間,天邊黑雲攏聚,又是一陣沉悶的雷聲。看樣子,不多時又有一場大雨降臨。
此時,陸青檐悠悠行進大殿:“抱歉諸位,我來遲了。”
他走近時,被風吹起的披風中飄來一股難以形容的香氣,像是姜昙常佩的杜衡香。
可這香,是否太過濃烈了些?
姜昙不動聲色地離遠了些,走到施茂林的另一邊。
陸青檐眉眼含笑,不經意瞟過姜昙低頭的側臉,最後看向施茂林和陸昂。
“圍在這裡說什麼話,也說與我聽一聽。”
陸昂一臉發苦,将主持的話說給他聽。
“本是為施兄試前祈福來的,沒想到碰到這樣的事,山上如此境況,山下恐怕更不好過。庸堂兄,我有些擔心爹娘。”
可眼下,他們自身好像也難保。
聞言,施茂林心頭一緊。
陸昂擔心的正是他擔憂的,施母人生地不熟,暫安置在東大街的客棧。
可施茂林記得,東大街地處低勢,若是起了水患,客棧掌櫃恐怕都自顧不暇,那母親該怎麼辦?
陸青檐一笑:“這事不難。子揚,你難道忘了,陸府豢養有信鴿,我出門前恰好帶了一隻。你想知道山下的情況,放它出去問一問便知。”
陸昂喜道:“我怎麼把信鴿給忘了呢,多謝庸堂兄!”
施茂林提出,希望陸府的信鴿也能捎帶回來施母的消息,陸青檐當然答應。
放出信鴿,衆人足足等了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後,陸府的信鴿自灰蒙蒙的天色中落在大殿前的石梯上,粉黛捧起信鴿,拆開信筒。
信筒中裝着兩張紙條,看到紙條大小的那一刻,姜昙低下了頭,将手藏在袖中。
信簽的大小,她竟是熟悉的。
這樣的信簽,她曾用了足足三個月。在上面用簪花小楷,一字一字地将沈芳茵強烈要求的情話情詩一一抄錄。
不過,陸青檐沒有見過她的字。
他應該不知道是她。
信簽共有兩張,一張是陸府的消息。來自陸昂的爹娘,上面寥寥四字:一切安好。
陸昂松了口氣:“施兄,快看看你的。”
另一張信簽,來自陸府小厮,受陸昂所托,特意出去打探了施母下榻客棧的消息。
施茂林識字不多,他艱難地看完信簽,上面的每一個字都讓他心驚肉跳。
“我娘被急流沖走了!”
姜昙心頭一驚,将信簽拿過來,迅速看完上面的内容。
施母下榻的客棧地勢低,昨夜的大雨已然淹到一樓。客棧的人将惶失措,逃的逃,走的走,施母被人群推搡着,不知所蹤。
“茂林,冷靜!”姜昙握住施茂林的手,腦中迅速想應對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