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實不該幫她。
陸府石林中摔斷腿,是他背她回來,被施茂林打了一頓,也并不在意。
佛寺遇刺那夜,受了她一刀,還被她冷言相對,他仍不計前嫌。
後山懸崖下,又受她一刺,還為她擋刀,性命垂危。
而到現在,她所能做到的,不過是治傷,照顧他的膳食,換成任何一個人來,都可以做到。
算起來,果真欠他許多。
平心而論,陸青檐沒有理由幫她。
姜昙幾近窒息。
這時,忽然聽得一聲悶哼,柴獵戶松開手,捂住脖頸,鮮血汩汩從指縫流出。
那是很幹脆利落的一劍,從後脖頸直穿喉嚨而過,在姜昙眼前停下,接着迅速拔出。
柴獵戶倒了下去,姜昙也跟着摔倒在地,她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隻好仰面躺在地上。
陸青檐提着劍,一身鮮血,他還是幫她了。
“我殺了人,你要抓我去見官嗎?”
姜昙失聲笑了:“若說殺人,我也殺過了。”
比如之前的錦衣衛。
姜昙聲音嘶啞:“方才我是想說,按大昭律法,殺人者當償命。但大昭律法也說,若面對匪徒,盡可斬殺,殺人者無罪,且有功。”
毫無疑問,柴獵戶是匪徒。
靜谧的房内,是姜昙劇烈起伏的呼吸聲。
劫後餘生,姜昙笑說:“陸長公子,我又欠你一回。”
陸青檐握劍的手松弛下來,他一手摸上雙眼,已恢複尋常的溫度,不再滾燙。
藥性已散,血紅色消失了。
陸青檐說:“姜姑娘,你可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
聽見這句話,姜昙下意識地緊繃身體,緊接着,她想到陸青檐對自己的救命之恩,那股緊繃之意又散了。
她撐着地面爬了起來:“我隻是記着長公子的恩情。”
陸青檐繼續說:“不過,你方才說的話,我卻不太信。”
大昭律法,姜昙當年一字一字背誦過,并由劉仲青親自檢查,絕對一字不差。
“那你要怎樣才能信?”
陸青檐握緊劍柄,走近姜昙,示意她看地上的柴獵戶:“他沒死,還留有一口氣。所以,我不算殺人。”
他把劍交到姜昙手中,指着柴獵戶仍在起伏的心口:“除非,你證明給我看。”
親自殺了他。
陸青檐的手掌隔着袖子握上來,溫熱而有力地迫姜昙刺中柴獵戶。
柴獵戶不再動了,這下他是真的死了。
姜昙怔怔地站着,隻聽陸青檐說:“這下我信了。”
他微微笑着,像初見時那樣友善:“嫂嫂,謝謝你來幫我。”
“你……”
剛才他的模樣,有些像……不對,不是他!
姜昙晃了晃腦袋,打量陸青檐的神色:“你不生我的氣了?”
陸青檐笑說:“我怎麼會生嫂嫂的氣?隻是嫂嫂之前告誡我注意分寸,可從沒有人教過我這些,青檐唯恐再冒犯你,故而才與嫂嫂保持距離。現在看來,仿佛是有些太過注意分寸了。”
姜昙讪讪住嘴,說到底,還是她的錯。
不過,說開了就好了。姜昙在人情世故上也不太擅長,這幾日她還以為自己惹怒了他,原來都是錯覺。
“至于恩情,盡數記在施兄頭上,他走時我答應過他,要代他看顧好你。隻是舉手之勞,我不會食言。”陸青檐丢開染血的長劍:“故而,嫂嫂不必記得。”
不,這舉手之勞也太重了,她是一定要想辦法還的。
不過此時,好像還有另一件事更要緊,姜昙說:“天一亮,我們就得離開這!”
姜昙将虎子的事情盡數告訴陸青檐,他的臉上卻沒有多少詫異之色,仿佛早就知道了。
不過想想也是,方才她一進來,就見柴獵戶躺在地上,手裡還握着砍刀,一看就是行兇未遂的模樣。
陸青檐應早就推斷出了前因後果。
聞言,陸青檐說:“恐怕等不到天亮了。”
“怎麼說?”
“柴家這個兒子,不是五歲,而是十歲。外表看上去是五歲的模樣,是因為他天生癡傻,個頭不高,故而讓人以為他很小。”
“那柴獵戶……”
“他今夜來,本意不是取我性命。”陸青檐指了指腦袋:“而是挖我的腦子。”
姜昙學醫時,跟着看了不少詭異奇怪的古方。其中有一種醫治癡傻之症的方子,叫作以形補形。
以人的腦子,補……
姜昙眼前不知怎麼,浮現起晚飯時,柴獵戶嘴角流淌下油汪汪的肥油。
她忽然忍不住,彎腰幹嘔。
陸青檐拍了拍她的脊背:“真對不起,嫂嫂,我不該告訴你這些腌臜之事。”
“不是你,是我自己的緣故。”
因隻顧着低頭幹嘔,姜昙并沒有看到,陸青檐望向她時,眼中有充滿惡意的笑意。
嘴上抱歉,他卻未停,一面悠悠地說着,一面打量姜昙恐懼的反應。
若不是姜昙背對着他,陸青檐嘴角的笑怎麼也遮掩不住:“柴獵戶估計早就計劃好了,挖去我的腦子治好他兒子,再将你留在山中,陪他兒子終老。可是不曾想,柴獵戶來我房中,卻……失手了。”
經他一說,姜昙渾身的寒毛直豎,不遠處的地上還有柴獵戶死不瞑目的屍體,她現下是一動也不敢動。
好在陸青檐并未走遠,擋着那屍體。
“虎子被我下了迷藥,睡到天亮才醒。柴大娘自從我醉酒後就出了門,不知去往何處,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眼下是最好的時機。”
陸青檐說的很對,姜昙道:“我們現在就走。”
但來不及了。
門外,柴大娘以為自家男人已經得手,放聲高喊着柴獵戶和虎子的名字,歸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