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将至,但因為陰雲若壘、細雨忽至,天幕依舊暗得無光,隻有東方雲層縫隙隐隐有熹光流露出一二。
如淚的雨滴墜落,在禦書房高台下的一片汪洋血水上留下漣漪。
以足有小山般的堆屍為界,台上曆經一夜厮殺的禁軍狼狽不堪,而台下的叛軍用的是人海戰術,氣勢猶勝。
領頭的紅鬃馬上,一襲金甲的男子身形魁梧,四十出頭的模樣,臉上橫着兩道猙獰的刀疤,讓五官盡添戾氣。
正是叛軍首領,李豐澤。
他身側的副将手持一個香爐,眼瞅着信香即将燃盡,出聲提醒道:“将軍,時辰快到了。”
李豐澤斜瞥了一眼信香,他手中握着一柄重達百斤的偃月刀,刀鋒處挂着一個衣着錦袍、滿臉哭痕的三歲男童。
見信香徹底燃盡,李豐澤兇煞十足的臉露出一抹鄙夷的笑,“虎毒不食子,帝王之家也不過如此。”
說着,他一手壓低偃月刀的刀柄,另一端六皇子被高高舉起,早已哭得奄奄一息的小孩子最後嗚咽了兩聲。
就在這時!
咯吱——
緊閉的九龍浮雕殿門大開。
李豐澤皺眉看去,一襲綠裙、墨發輕挽的女子雙手捧着一卷聖旨,跨過禦書房高高門檻,緩步走出。
世間男人少有不好色的,尤其是李豐澤這種草莽出身、品性卑劣的“兵毒子”。
幾乎是阿願走出禦書房的那一刹,李豐澤混濁的眸子就驚豔地眯了起來,他目光下移落到女子隆起的腹部,立刻就知道了這人是誰。
——那位已故的大周殺神顧償的妻子,能讓太子殿下不擇手段囚入東宮的美人。
隻驚鴻一瞥,李豐澤就明白了為什麼那位素來高冷矜貴的太子會跌入凡塵。
美,真美!
半是熹光半是夜的蒼穹下,細雨缥缈,扶風微涼,雨中美人本該是凄美如梨花的,可那襲緩步走來的綠衣脊背筆直、步履沉穩,若雨中琉璃,洗去纖塵、風骨盡顯。
怪不得他們形容這位夫人隻有八個字——紅顔美人,可抵江山。
江山哪裡有這個女子美?
李豐澤的副将如臨大敵地看着阿願,見這大膽的女子竟走下高台,朝他們而來,立即厲聲道:“攔下她!”
叛軍紛紛将刀劍對準阿願。
“啧,”李豐澤擡起手,不悅地看向副将,“幹什麼?”
副将急急言明,“将軍,該是昭和公主來送诏書,這女子來曆不明,小心有詐。”
“什麼來路不明,本将軍認識她,”李豐澤混濁的眸子一轉,欲念十足地看向阿願,“是吧,顧夫人……”
阿願在原地站定,一言未發,隻是擡眸看向李豐澤,雨水打濕了她的眉眼,為那張不施粉黛的臉平添了柔弱。
李豐澤被這張雨中美人面驚豔得呼吸一滞,“夫人莫怕,都讓開!夫人有孕,别傷着夫人。”
“将軍!”副将瞧着要下馬迎上前的主将,再度出聲攔道。
李豐澤已經下了馬,鷹戾的眸瞥向副将,“怕什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罷了,況且還懷着身孕……”
有主将的命令,叛軍們收了刀劍,齊齊讓出了一條路。
李豐澤上前幾步又忽地頓住,眯眼看向如影子般跟在阿願身後的玄衣,冷笑道:“你站住,盛家公子,不要以為本将軍認不出你,聽說你做了太子的死士,老實站在原地。”
阿願腳步一頓,回頭輕聲對盛阙道:“留在這兒吧。”
盛阙眉頭一擰,“夫人!”
“沒事,不必擔心。”
盛阙怎麼能不擔心,那可是亂軍叢中,稍有不慎阿願要面對将是四面八方而來的刀劍。
阿願沒有一絲猶豫地上前,最終站定在距李豐澤三步之遙的位置。
李豐澤癡迷地看着眼前女子,擡起手欲摸向阿願的臉,油膩道:“夫人……”
阿願退後一步,避開李豐澤的手,輕輕慢慢道:“将軍,這傳位诏書是給四殿下的,将軍接了恐怕不妥。”
副将懷疑審視的目光一直留在阿願身上,聞言怒道:“放肆!”
李豐澤擡手制止了副将的話,滿臉笑意道:“夫人說得有理,去把四殿下帶來。”
副将一臉不贊同,卻拿主将沒辦法。
不消片刻,兩名叛軍押着一個模樣稚氣的少年走到李豐澤前,少年自始至終垂着頭,滿身陰郁。
李豐澤對自個木讷的外甥橫眉冷對,眼中厭嫌幾乎要溢了出來,一腳毫不留情地踹在少年後膝上,“愣着幹嘛?接旨,以後你就是大周的皇帝了。”
少年被踹得悶痛一聲,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陰郁又藏着恨意的眸子擡起,于半空之中與阿願對上。
兩個同樣滿心恨意的人無需多言,隻需一眼,就像是明白了什麼。
四皇子直直地看着阿願,伸出雙手,少年音裡透着一股冷意,“兒臣接父皇诏令!”
啪——
也不知是阿願手松了,還是四皇子手不穩,又或是兩者都有,聖旨竟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