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禧上岸後的第一件事,是将老柴的骨劍收好,那把骨劍失去了瑩潤的光澤,表面鍍上一層灰色。它的刃再也無法切割任何事物,哪怕是一張紙,因為世界上已經沒有人可以使用它。
除此之外,還有他的罪己書。歲禧把它粉碎了,她有更合适的替罪羊。
現在,她必須神魂歸位,回到九關京的宴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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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滿月内心有一絲焦躁,平常一直站在她身後的那個人不在,她對超出計劃的意外都感到厭惡。她扯了扯寬大的袖子,她最終還是穿着九關京的婚服,那些好家夥為此磨了她好久。
觀禮時間到,所有宴客都在露天玉石台等待見證一對新人結契。
出了新人雙方,大家都很期待,無論是真心期待,還是看戲。
等歲禧意識回籠的時候,她眨巴眨巴眼睛,環顧四周,黑壓壓的人站成兩排,各個門派勢力的人都在。她身側站了墨青嶼和令狐彩。令狐釉跟她們隔了一段距離,此時正瞪着自己的妹妹。
令狐彩:“你們看,我兄長就是那麼愛操心,怪煩人的,我長了腿又不是為了挂他腰上,至于用那種‘你一定會闖禍’的眼神看我。”
歲禧的意識還有些恍惚,這個辛滿月和不久前她見到的辛滿月差别太大了。用一句話去描述,大概就是一個令人想逗,一個令人想罵。
因為新郎遲遲不至,有人小聲閑聊:“兩大門派聯姻,瞧着好像也不是多重視這場婚禮。發現沒,兩大門派的掌門都沒有出席,怎麼說也是兩個少主,結果……”
“辛滿月都要嫁到九關京了,以後還是不是少主都不一定。我聽說……”他放低聲音,“地隕澗掌權人想要培養辛初旭,辛滿月一直和她父親不對付。”
“但你别說,兩家的排場真大啊,有頭有臉的門派都來了。”
“就不能是遲晏生入贅?我看滿月大小姐性子那麼傲的人,不可能嫁入九關京。”
“嗨,你不懂,遲晏生不可能入贅。雖說遲晏生修為差了些,但他是九關京唯一的繼承人。”
“你們說那麼多,其實人家聯姻就是個幌子,為的就是結為聯盟壯大勢力。我看啊,等結契大典一過,兩個人就各過各的。這些年浮法天宗強勢,偏偏地隕澗和九關京都是擅長煉器制藥的門派,和浮法天宗撞上了。說明白點,就是三宗六派的權利之争。”
“诶,你們說,和三宗六派比起來,‘那一個’怎麼樣啊?”
“哪一個?”
“就是那個!那個啊!這些年來,我委實看不懂他們的行事作風了。封了山,不讓人進出,瞧着是要與仙門劃清界限,但每一次出山,都要鬧一個大的。他們是想引人注目還是要低調行事?”
“奧,是……他們呀。大不如前喽,就和天極仙洲一樣,自從那一場浩劫之後,可謂損傷慘重啊。我曾經去看過,整片東海皆缟素,十裡不見一活人,慘烈至極。十年時間,他們也很難恢複元氣。早已不是‘一山壓仙衆’,否則,三宗六派也争不起來。”
歲禧低頭盯着鞋尖,知道遲晏生出場時才擡眼看去。
遲晏生頂着衆人的目光笑吟吟走來,他身後跟着那個名叫小雪的侍女。辛滿月偏頭不去看他們,好像多看一眼都晦氣。小雪倒是如往常一樣臉上挂着柔和的笑意。
“哎呀滿月妹妹,你在找什麼?找你的跟班小師哥?”他委婉道,“今日你我結契,帶着他不合适吧,畢竟我要跟你結契,多一個人,我結不過來。”
她反唇相譏:“所以你帶着她來跟我結契?”
“你在吃醋嗎?放心啦,小雪很快就會離開。”他一臉“真拿你沒辦法”,辛滿月當即惡心地差點吐出來。
兩位新人不像夫妻,更像仇人。
“怎麼了,沒見過打情罵俏?”遲晏生疑惑地問來賓,登時人群中讨論的聲音安靜下去。不得不承認,論臉皮厚,大多數人都對遲晏生望塵莫及。
在九關京的習俗中,在結契前,新人要為彼此簪花。兩支一模一樣如琉璃剔透的金色花枝躺在托盤上。
遲晏生執起一枝花,眼中是明豔漣漪,“滿月,轉過來,我給你簪花。”
這個人永遠都是如此,他能夠用那雙眼睛對着任何人含情脈脈,那雙手也能為任何人簪花。辛滿月見過他對夏春秋的姑娘溫柔體貼,也見過他對凡人少女關懷備至,他那樣的人,隻要是個女的,他都能湊上去。
就像現在,明明彼此那麼讨厭,他還是可以笑語盈盈地給她簪花。
燕舟留怎麼還不來,他是死了還是斷了腿。辛滿月此刻煩躁極了,遲晏生不在乎她的态度,将花枝穩穩插入她的發髻,“很美哦。”
她僵站着一動不動,直到遲晏生提醒她才如夢初醒,一把抓過花枝,看也不看就戳進他發間。
“嘶,輕點啊。”
接下來就要結契了,他們要在天地的見證下結為道侶,此後榮譽共享,罪罰同擔。
但辛滿月不願意,她不願意和任何人共享她的人生,無論是榮譽還是罪罰都是她一個人的,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有資格與她辛滿月共享命運。
燕舟留為什麼還不來。
“滿月妹妹,别愣着了,我牽着你走,我們要走到最高的那個台子,立下同心誓,然後台下的賓客就會恭喜我們。像不像登台唱戲?真有意思,好像我們唱的好不好,看客們都會很滿意。”
“對了,”他低聲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來遲了嗎?你那個師兄挺煩人的,好在我處理好了。”
她蓦然要甩開他的手,卻被遲晏生牢牢攥緊。“雖然你很生氣,但現在,我們還有一件不得不完成的事情。之後,你想打想罵都随你……當然,你打我,我還是會躲的。”
不能被遲晏生牽着鼻子走。她現在出手不占理,到時候局面對她不利。
小雪站在階梯下,遲晏生牽着辛滿月登上高台。他能感受到身邊人無法抑制的厭惡,被他牽着的手一直都是緊繃狀态,随時準備給他一拳。他表情不變,對着天地宣誓:
“吾,遲晏生,願以全部的血與肉為誓,祭諸天英靈,證我之心,結同心之契。此後,與爾共衣,共爾同責,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不能宣誓,一旦宣誓就再也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