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劍鳴
“二月初六,你上了一艘官船。”
“還記得嗎?”
衛峋的聲音頗有些低沉,慢聲開口,将語調拉得很長,似乎并不覺得眼前的人有什麼威脅。
季沉梗着脖子,看着他身後跟着的黑壓壓一群錦衣鬥篷,一臉茫然。
“來者是客,何況我與雲大人是舊識,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哦。”
季沉架起了小泥爐,從爐灰裡将覆着的炭火翻出來,添了幾塊新炭,又将茶壺放了上去。
“陳縣令說,來客得倒茶。”季沉低聲默念着:“再問是否用飯。”
“不能畏畏縮縮立在一旁,要多問客人習慣否。”
“不能耷拉着臉,要多笑笑,生意才會好。”
衛峋随手拿起桌上的剪子,翹腿坐在一旁,胡亂剪着宣紙,正想問話,聽見嘀咕聲方見那小姑娘挺胸擡頭,闆闆正正非常不自然地走到他身邊,然後冷森森的對着他笑。
衛峋在提刑司多年,自從掌權之後,死在他手裡的大小官員不計其數。管他是上京官員,還是地方官員,他都不放在眼裡。因為手段狠辣決絕,威懾之下,任誰見他都是惶恐不安,能回避則回避,不敢與他扯上任何關系,算是孤臣也不為過。
他不自覺皺了皺眉。
“水沒開,您一會兒喝茶,但我沒有茶葉。”
衛峋:“……”
“您今晌午用飯了嗎?吃的什麼。”
衛峋:“……”
“您不要覺得拘束,有什麼不習慣的對我說就好。”
衛峋:“……”
衛峋眼睜睜看着她說完這幾句話,看都不看他便拉着凳子坐在他邊上,不再言語,自顧自的剪紙,時不時擡頭沖她僵硬一笑。
他還尚未見過這樣的人。
“小姑娘,将你給雲大人裁的像也給我裁一張。”衛峋垂眸,從懷裡捏了一枚碎銀輕輕放在桌上。
季沉起身,緊緊盯着那些銀錢,手不自覺的摳着桌角,望一望衛峋,又低下頭去。
“不行。”
季沉下定某種決心,繼續坐下。
“我答應過雲大人,不能給别人。”
“陳縣令說過,一言為重百金輕。你的錢,沒有百金,但也不行。”
堂椅上的男子睨着眼打量他,仍壓着耐心道:“我就是受雲大人之托,想讓你重新裁一張。”
季沉:“我不信。”
“我既然已經答應,就不會反悔。”
“你的錢不行,你也不行。”
“放肆!”衛峋騰的起身,撩袍蹲下,扯起季沉的後領,手指猛一使力捏的季沉幾乎咬到舌頭,頭上撿來束發的銅簪子應聲落地,倒掉了一旁的泥爐裡,呲呲作響。
季沉忍着疼,和他一拳距離,也不肯把目光避開,任憑衛峋的力道越來越大,紅了眼睛也不落淚。
“你腰上的腰牌寫着‘提刑司’,我不知道它是幹什麼的,但是他上頭銘文刻着大梁二十九年敕,你既然是大梁臣屬,就該奉大梁律。”季沉被迫仰着頭,硬生生道,攥着手抵在他的胸口。
“同我談大梁律?”
衛峋面容白皙幹淨,面上無須,模樣年輕, 眼神卻陰冷漠然:“窮鄉僻壤之地,也口誦律法?”
“窮鄉僻壤之地,也是律法所及之處。”季沉對着他的眼,耳邊瑣碎的頭發戳到眼睛,也不避不閃,“陳縣令說過,這就是法!”
衛峋被她激起情緒,順勢将她推到在地,一旁的泥爐滾在腳下,燙的季沉連連後退。
衛峋直起身,腳踩在她的剪刀上,“那我便告訴你,提刑司,分屬六部三司之外,隻接皇令。”
“沒有人會想進提刑司的刑牢裡看看的。”
他不疾不徐,從背後腰上掏出一根細鞭:“我不管雲伯奚給你說了什麼,又或者許諾你什麼,這一鞭子抽下去,幾天是爬不起來的。”
“小姑娘,我一般隻和罪奴打交道,耐心不是很多,我也不喜歡别人駁我。”
“你這性子我很不喜歡。”衛峋又補充道。
季沉從地上爬起來,眼神死死盯着他腳下的剪刀,一字一頓道:“我、也、不、喜、歡、你。”
“哧——”
白皙的皮膚下,滲出了一連串血珠,挂在季沉的脖子上。
季沉往後退了幾步,痛感炸開花般蔓延全身。
她痛的吸氣。
“還沒哭?”衛峋道,将剪刀踢到季沉的腳下。
季沉額頭上布滿冷汗,抵住牆,顫顫巍巍道:“我不怕你的,你也不會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