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林間
對面的女子将畫作合上,看看眼前這個灰頭土臉,滿眼真誠的小姑娘,心裡一時五味雜陳。
“多謝你。”她道。
身後宅子裡傳來簇簇的聲響,偶有刀鋒劃過的聲音。
季沉能聽到裡頭約莫七八人的呼吸聲,她擡起清亮的眸子道:“裡頭有人。”她指指蘇庭予身後的院子,聲音很弱,但足夠蘇庭予聽到。
裡面憑空多了人,必然不是什麼好事,倒是蘇庭予泰然自若,站在門檻外回身進了門裡,扶着門道:“今日有不速之客,就不請你進來坐坐了,來日若有機會你我再遇上,再請你喝茶吃糕點吧。你快些回去吧。”
她掩上門,在裡頭落了鎖。
季沉不曉得那些不請自來的人是誰,但也乖乖照辦,慢慢走到人多的街巷中去。她回首看了看那院子長出來那顆大杏樹,還未到開花的時候,盡是些花骨朵兒在顫顫巍巍的搖晃。
她曉得剛才蘇庭予在那看她。
李淮屏在說話的間隙也進去了。
她找了一處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蹲下,将鬥笠扣在頭上,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
蘇庭予進屋時,就已經将琴弦繞在左手手腕上,順勢取下了腰中軟劍,如同長蛇般波動,薄薄的劍刃泛出光影。
她很久沒有用劍了,今日注定是一場苦戰。
剛踏進屋子,就是滿地狼藉。
那些人無一例外都躺在地上,沒有氣息,脖子上的劍痕十分細長,幾乎是還沒來得及反應,便一擊斃命,雙目微睜。
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蘇庭予心頭湧起一陣懷疑,能做到這樣的,除了她的大師兄,她想不出還有其他人能有如此劍法。
咻——
窗外翻出去一人。
屋裡還有人!
蘇庭予回身騰躍,刹那間身影挪動,幾乎要抓到那人的衣擺,直接當空橫刺,伴随着窗紗被割裂的聲音,軟劍便蕩至他背後。
那身影無比的熟悉。
好似那背着她漫山遍野跑的脊背。
蘇庭予怔愣間匆匆收劍,在震撼中看他越過屋檐,消失不見。
她知道,以他的身手,蘇庭予是接近不了他的,若是想殺她,剛剛在屏風後,她便會無聲無息倒下。
就算沒有看到那人的模樣,蘇庭予也有些笃定他是誰了。
“師兄啊。”
“你還活着。”
自從她從提刑司出來後,第一次眼眶有些濕潤。
*
衛峋這幾日都不見消息,但他的死活也與她無關。
提刑司裡所謂的情郎,不過是她掩人耳目的幌子罷了。
當初蘇庭予被囚禁在提刑司不見天日,聽聞任上的掌衣使死在自己人手裡,新來的掌衣使則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家裡有些背景,一到任,衛峋就找到了她。
衛峋穿着暗青色玄衣,拿着盞油燈,蹲在蘇庭予的身前。她因為在牢裡呆的時間有些久了,眼睛有些畏光,不自覺的有些回避。新來的掌衣使掰着她的臉,細細端詳,他的眼睛細長,容貌清秀,戴着掌衣使的青色冠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衛峋笑着道:“想不想出去。”
是去年的嚴冬,蘇庭予走出那扇門時,初聞到外頭的空氣,抑制不住的想咳嗽,她赤足踏在雪上,絲毫感受不到冰冷,相反的在這白茫茫的雪色裡,早就髒污的衣衫被雪水浸透,她毅然決然走出了提刑司。
衛峋的話依舊在耳側:“你如今是聽雨樓僅剩下的人了。”
“我幫你出去,你得聽我的命令做事。”
“我要找一個人。”
“你那失蹤十六年的大師兄,李淮屏。”
蘇庭予并不确定李淮屏是否還活着,她接過了衛峋遞來的機會,去尋找一個她早就不抱任何希望的人。
“師兄啊,十六年後你又能救我一次。”她當時如是想。
此刻,她并沒有通知衛峋,而是默然離開。
*
季沉是不會掏錢住客棧的,她找到了一處破廟,簡單收拾後,又在門外撿了不少枯枝,用随身攜帶的火折子弄了個火堆,小小的身體在火堆旁邊搓着手,時不時用棍子将飛出來的碎樹枝扒拉進去。窗外的斑竹在火堆的印襯下,照進來長長的影子,随着外頭的狂風,不斷飄搖。
夜風中,李淮屏的長衫衣褶微動,如同碎石落在湖面上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