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在外面窗下,倚靠着窗沿,跟在望江縣衙那一晚一樣,想着待在那,靜靜等待天明。
他的手上捏着那張蘇庭予的剪像,是季沉單獨裁剪給他的。
還包括蘇庭予九歲時的小像。
李淮屏當時也瞧見了蘇庭予掀起兜帽時的容顔,他覺得那個女子很熟悉,看見她面目全非,他說不出來的感受。季沉裁剪她原本面容時,他在房梁上也時不時看着,看那個人的眉眼在季沉手下逐漸清晰,心裡壓抑不住的沖動,問季沉能不能剪出這個人十一歲時的長相。
他拿着那兩張像,喉嚨裡面微微苦澀。
小予長大了,和小時候他記憶裡的有些像,也有些不像,穿着深衣廣袖,搖曳着裙擺出落成大姑娘了,當年的小師妹如今比他這個大師兄看起來都大了不少了。想着她如今的面容,李淮屏心頭一緊,哀哀對着竹林道:“這些年,她怎麼過來的。”
在院子裡時,他躲在屏風後,替她殺了那些想殺她的人,又匆匆離開。
雖然不知道她為何改換姓名,又為何毀了容貌,但如今局勢不明,他不能再拉上她。
李淮屏也有些欣慰,參予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隻會哭哭啼啼耍小脾氣的小姑娘了,如今用起軟劍,也是快準狠,幹脆利落,劍鋒犀利,毫不手軟。
窗内的枯柴落葉在火焰裡燒的咔嚓作響,季沉早就聽到了他的話,知道不是給自己說的,也乖乖烤着火,不作答複。
季沉就着火光,回想着李淮屏脖頸上的那個細鎖,用剛才外面割下來的席草,撕成細細的小繩子,想把那個鎖子一比一複刻出來。
這件事,她在望江縣時就開始做了,隻是裡面的機關結構怎麼都和她在外面觀察到的不太一樣,這種屬于奇門遁甲一類,她隻能摸索出裡頭是九宮八卦的門路,具體的細節走向隻能不斷嘗試。
火光照在她臉上,清清秀秀的面容。李淮屏透過窗,看見她颔首在懷裡鼓搗着一個玩意兒,這幾日一閑下來,就看見季沉在研究那個東西,他想湊過去看看,每次都被她提前發覺,小手攥着,捏得緊緊的。季沉察覺到目光,回頭瞧見他,甜甜一笑,真性湛然。
李淮屏在窗外對上她的眼睛,面具後唇角不自覺揚起。
氛圍有些微妙,門外響起陣陣蟲鳴聲,聲音藏在外頭的草叢裡忽遠忽近。
季沉盯着他,下意識問道:“你一直就戴着面具嗎。”
李淮屏抵在窗上,雙手抱着劍,很認真道:“是吧。”
他自從記事以來,就被師父叮囑,這副面具死也不能在人前摘下。少年時有一次,李淮屏偷着将面具頂在頭頂,趴在樹上睡着了,醒來時已經在師父的戒律堂裡頭,他被罰跪三天三夜,背上被鞭笞的鮮血淋漓。師父一邊打一邊說:“不守規矩,這就是下場!”
李淮屏在床上躺了很久,被打時一聲不吭,硬生生挨了幾十條鞭子。他問過師父,為何别人都不用,聽雨樓裡隻有他才要戴着面具生活。
師父說:“你是聽雨樓裡最鋒利的一把劍,而劍刃是不需要出鞘的。”
後來,他才懂了師父這一句話。
李淮屏呼了口氣,無所謂道:“什麼事情都會習慣,就是戴着面具容易吓到别人。”
他自嘲笑道。
季沉沒有笑,一本正經:“你其實長得很好看的。”
“不會吓到我。”
李淮屏在那頭臉上莫名發熱,回頭吹着涼風找了個借口道:“那你初見我那日,吓得往縣衙跑,頭也不回。”
季沉一想,也确實是如此,憨憨一笑。
她起身,将剩下的柴火添進火堆,火焰蹭得升高。
“我出去再撿一些柴。”
“我跟你一起。”
季沉正在前頭深一腳淺一腳走着,突然停下了腳步。
深邃的夜空下,林間有淡淡的血腥氣。
不遠處的草叢裡,是瀕死之人微弱的呼吸聲。
季沉立馬回頭,對着李淮屏小聲道:“那邊有人。”
草叢裡的人滿身血污,身上的玄袍已經被血浸濕,猙獰的傷口外翻,孱弱地喘着氣。那人手上還捏着劍,聽見有人來了,妄圖掙紮着起身,奈何傷得太重,又騰得仰面栽了下去,摔在泥裡,一聲悶哼。
顯然是被人追殺至此。
季沉将火折子拿在身前,被李淮屏接了過去:“我去看看。”
季沉緊随其後。
那人面色蒼白,頭發散在胸前,一雙鳳眼低垂,翻身咳出了一口血,明顯是傷了肺腑。他強撐着眸子看清來人,已經是有些神智不清。
季沉看到了他的腰牌。
上頭寫着:提刑司。
是那個人。
衛峋。
他用盡全身力氣: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