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天意如刀
那種将一切燃燒殆盡的欲望吞噬着申屠淵的神智。
不知過了多久,動作間,申屠淵對上了一雙幽綠雙眼。眼底猶有淚痕未幹,這一眼卻很沉靜,古井無波,也很冷,凝着恨意,讓人如見霜雪。
也讓他清醒了。
幾乎一瞬,他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不是幻境,是真的。
迷夢一場,讓他一步行差踏錯。月色下,他手中長路,已不能按計劃出鞘。
天意如刀。
到底還是大意了。負面狀态被天道刻意放大,一時心境的放任就被鑽了空子。
是了,他從前也有過那樣難過的一段日子。
燒了一夜之後的第二天,一夜之間,天翻地覆。申屠錦州七情回歸,判若兩人。申屠淵沒有想到,甫一回府,就被關起來,割肉放血,要以血親為祭,召回他娘亡魂。
他來不及調查灰衣老頭和迷藥一事,就被關進家裡地牢,受盡七日搓磨,鐵鍊穿骨,割肉放血,密閉的黑暗空間裡,除了一天一來的申屠錦州,他沒有見過任何人。
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他過了七天,自然,也錯過了宗門大比。
再之後呢,侍奉他的三個侍女聯系了他幾個知交好友,将他偷偷放了出來。
幾日之後,聽說是仇家尋仇。
宣州城申屠世家,一朝傾覆。
再然後…好友反水,要将他交出去。隻因那仇家勢大,怕會牽連到好友家族。
他開始逃亡。
一連串的事情砸得那個時候的他有些茫然。
那時他一路西行,隻一直往前逃,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來,也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逃亡的第一日,他路過靈台方寸山,望見了皎潔的月光。
前時今日一輪明月,同一個人不同境遇。
月色溶溶。他難過極了。
回憶一瞬,不願回想更多細節。
…不願意面對當初的弱小、狼狽。
隻此一念,就勾起了往事入了幻境。
………
申屠淵起身,下意識摩挲了一下長路刀鞘,他外袍仍是他慣常穿的那身寬袍大袖,松松散散披在他身上,眉目一動,望下去,隻見樂正凜汗沾濕黑發,烏發散亂,束發的金冠散落一旁。俊美英氣的臉上,慘白一片,唯有那雙碧綠眼眸轉了一轉,直直看向他。
傷痕,血迹。
刺目極了。
快速一眼,申屠淵在他旁邊單膝側坐下來,要處理他傷口。他擡手要掐訣引水,卻又覺得該說點什麼。
樂正凜睜開了眼睛。
他一直清醒着。
清醒地感知到自己的身體是如何不受控制。
他反抗,他掙紮。
任他智謀萬千,機變無雙,對上實力鎮壓,也是枉然。
樂正凜扯開嘴角,想笑一下,扯到嘴角傷口,還是沒有笑出來。
痛得狠了,眼裡凝起淚。他想笑,好把這淚意壓下去。
他真心實意地委屈。又覺得有點好笑。
變故一個接一個,他本來以為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
……竟有那麼一瞬,讓他懷疑是不是自己出了什麼問題,才讓他這般波折。
真情紅顔是假,慈愛師尊是假,師弟好友是假,救命前輩……也是假。
他看得清楚,對方陷入迷夢幻境,而他隻是那個無辜遭殃的可憐人。
言出則靈。
他回憶起兩人初次見面,那人從天而降恍若神魔降世,救他于必死之局。他那時問救他他能付出什麼,他那時答一切。
于是這廣繡長袍邪魅非凡的人物笑吟吟道“爐鼎如何?”
他怎麼答的。
———他說,無有不可。卻分明察言觀色知道對方不會。
後來幾番玩笑戲言,沒有想到一朝成真。
他想質問蒼天,要将這滿腔憤恨肆無忌憚的發洩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是我!要遭遇這些一波三折!!
但他不能。他隻能将這一腔憤恨咽下,獨吞這苦果,沉默,然後…..強大起來。
凜今年,二十有一。
他記得此前見面,對方笑吟吟喚他小孩,道自己千歲有餘。他一番逗弄,他隻覺得親近,不覺惡意。
思緒浮動。
全身上下如同被巨蛇纏住從高空到地下狠狠摔打幾番一樣疼痛,這種疼痛還和平日裡受傷那種疼痛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