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恥大辱。
他怎能不恨。
恩仇加身,若真要一樁樁仔細算清,他又如何能恨。
如此矛盾。如此痛苦。
救命之恩的戲碼,他明明早在賀蘭心那裡就吃過苦頭。
樂正凜唇邊咬出了血痕,嘴裡透出來血腥氣。
卻有一雙手難得強硬地伸過來,制止了他動作。然後近乎溫柔地拭去他眼角淚意,“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猶豫向來不是申屠淵的作風。
事态發展不如他所願,他也難得失去從前那種調笑心情,此刻難得正色道:“是我對你不住。”
申屠淵雖然高傲,但細心起來卻也足夠體貼。他見樂正凜眉目郁結,心下揣測幾分,估摸到他幾分糾結。
于是他道:“你該恨我。”
以己度人,若他二人所經曆的事情互換……
若他兩人經曆互換,申屠淵摩挲了一下腕骨,叫那人千刀萬剮、魂飛魄散也不為過。
腦海裡拂過之前殘影。
後面的樂正凜很安靜,安靜地讓他的心都泛起針紮一般的疼痛來。那一眼望過來,如一把刀劈入他神魂,讓他掙脫那些被莫名放大情緒,清醒過來。
是他問心有愧。
早在他撚起衣袖上那一瓣花的時候,他就已經踏入了天意棋局中。
他又過于自負,不覺得放任自己能惹出什麼禍端。
魔尊不會有錯。
申屠淵從來沒有出錯過!
他向來如此自負。
經年歲月過往,鍛造了他霸道自負的性子。
這一次,卻不太一樣。
一千年了,他難得升起這種情緒。
看着樂正凜,他仿佛在面對一道難解的謎題,又仿佛行走在懸崖孤道,進一步不得,退一步不得。
樂正凜拂開申屠淵的手,緩緩起身,之前那種不能動的狀态似乎已經從他身上消失,他活動了一下身體,疼痛難言。
他想穿上自己那件黑色的法衣,但那衣服已經變成了破布碎片,散亂一旁。樂正凜哂笑一聲,自嘲:“镌刻九百九十條攻擊法陣的法衣,在絕對的實力之下,脆弱至此。”和我一樣。看似萬千能耐,空有從前天才之稱。
閉了眼眸,要将萬千情緒掩去。能屈能伸,形勢不在我。
終有一天,要盡數讨回來。
很快的。
但怎麼能不恨。
到底還是年輕。
遇到這種事情,強自冷靜已經是樂正凜的極限了。
樂正凜心想,在他從前設想的道路中,從來沒有一條,是被迫雌伏在人身下,任人予取予求。溫香軟玉,如花美眷,他應該是喜歡女子的。
夜風很涼,吹過他胸膛;月色很亮,映亮他身上紅痕。
申屠淵難得翻找起他那個近乎空蕩蕩的随身戒指來,他的随身空間因為跨界而無法打開,随身的儲物法寶裡所能打開的隻有一枚平平無奇的儲物戒。運氣不錯,他從裡面為數不多的東西裡挑出來一件法衣來。打眼看是深藍,領口花紋交錯,卻實際是黑為底色,藍為點綴,他所穿衣服已經很少有品級加成,大抵修為到了一定境界後,外物的作用就減小到無。
他近乎強硬地把樂正凜攏入懷中,低頭給他細緻地穿好。
樂正凜微微一僵,卻沒有反抗。
“你會殺了我嗎。”将情緒掩藏,他強行讓理智運轉,自然沒有錯過初時申屠淵那個摩挲刀鞘的動作。
是了,對方是魔修。
沒準還來自其他世界。
魔修向來喜怒無常。
申屠做事也是随心所欲。
之前劍骨一事反複就應該讓他長點教訓的。心裡紛雜念頭,他聽到了熟悉回答:“不會。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等着你。”
樂正凜微微低了申屠淵一點,他身量還未長成,此時低頭,誰也看不清他神色,“但我會殺了你。”
是折辱,是痛苦。
是把他的自尊一寸寸碾碎。
“那我等着。”這次之後,申屠淵敏銳地注意到了面前之人,再也沒有喚過他一聲前輩,已經知道,有什麼裂痕橫在兩人中間了。天下難尋的對手,這下他真給自己找了一個,還是帶着仇怨的那種。
明明兜兜轉轉目的達成,卻再也提不起之前調笑心情。這麼一遭,倒也達成了之前想讓樂正凜有求生意志的任務。他下次進入的時間節點,他想必不會因為覺得了無生趣而自絕,或許已經修為大成了。但是比起這樣的方式,申屠淵眼中紅光明滅,暗想,倒還是不如他之前的救了殺,殺了救呢。
到底,情債難償。
他喜歡女修,雖然他沒有實質喜歡過什麼人。又素來高傲,經年遭遇之下脾性自有幾分古怪,成為魔尊之後更是覺得此界無人可配我。但幻境一遭,從他能做下去這件事情來看,有什麼東西已經暗暗失控了。
“你的名字。”
“我單名一個淵字。取自‘積石導淵源,沄沄瀉昆阆’。”
“江海奔騰而下場景。申屠淵,好名字。我記下了。”
待他年,紅塵劍下亡魂,必有這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