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低頭,靠過來。”樂正凜有些遲緩地聽從了他的指令,然後就感覺到那個人慢慢、慢慢地擡手,把他的腦袋往他的懷裡按,同時手在他的背上輕撫着。溫熱的,溫度從另一個人的身上傳來。
活的。
看見那個人生死不知倒在自己懷中的那刻,樂正凜覺得天地該死的安靜。什麼雷聲,什麼戰場喧嚣,什麼都感知不到了。他好像孤零零地處在一方空間。那片空間,好像隻有他一個人。好想毀滅掉,全部都毀滅掉。發瘋,發瘋,他以為從那場漫長的心魔狀态裡脫離出來後他再也不會有這種想要發瘋的心思了。
他想說點什麼。又覺得什麼都說不出。
“你好得很。”他說。
來的時候,他那麼期盼見到他,以一個全新的樂正凜的模樣,不再陰郁的。他期盼有一個新的開始——盡管他們從來沒有開始過。
從‘系統’那裡聽來了原本結局,聽來了原本的故事,他卻恍然一個局外人一樣,隻是聽着。’話本故事‘——姑且稱系統講的那原本的故事是畫本——中的‘樂正凜’是他也不是,他其實是一個喜歡熱鬧多于安靜的人,年紀小時因為嘴毒沒有什麼朋友,長大了學乖了懂事了,慢慢變成了那個‘話本故事’裡意氣潇灑的少年天驕,宗門裡他所在的峰頭雖大但長滿了草木野花,還有師兄弟打打鬧鬧,師父慈愛,師妹可愛。然而一切都是假的,無論是現實還是畫本,他都走上了一條争鬥不停波折不斷的路上,不習慣孤身一人的人習慣了孤身一人,最後落腳的地方也都叫寒山。寒山山高,常年飄雪,襯他靈根得很。修為高了,情感也會淡漠些許,然而昔年漫天大雨中闖入視線眼簾的身影太驚豔——
那就是‘畫本’與現實的轉折點了。
年少相見之人,最難相忘。即使不為情。
情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的呢?
是一開始較勁似地想還回來?是一場場旖旎幻夢?
他不知道。
但那一絲情埋下了影子。
情之一字,向來來得沒有理由。
跨越世界,他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念着想着的人對他縱容地笑,那一雙眼睛的溫度都要将他點燃,是掠奪是情焰,是專注是溫柔,他看不透。他卻聽見他說:“我喜歡你。即使隻有三分。沒什麼不敢承認的。”
隻有樂正凜自己知道那一刻心中掀起了怎樣的滔天巨浪。那一縷情絲就好像種子刹那破土而出要長成參天巨樹——
他聽到了什麼碎裂的聲音。
…….
三分也好。心魔破除之後,他們有的是時間。錯過的歲月會被補起來,三分也遲早會變成十分。那時踩在紅塵上的樂正凜如此期待着。他相信申屠淵,但沒有想到此方天道如此手段!
恍惚不過一瞬。樂正凜微微一動,把自己的頭埋得更深了一點。他來遲了,還在遲得不太多。
對方的身上還有未盡的血腥氣,該是難聞的,樂正凜卻慢慢地感知到了一種其他的味道,有點淡,也不是香氣,似乎是申屠淵法袍上帶着的草木氣息,極有生機,居然帶得他跳動而不知所措的心也安定了下來。耳邊是那個人從未有過的溫柔聲音,他終于有了這個人醒來、還活着的實感。
——“是我沒有考慮周到。我向來習慣了有事一人扛,忘記了走之前和你知會一聲。是我做錯。絕對、絕對沒有下次了。”哄人這事申屠淵做得不太熟練,調笑逗趣他倒是順口就來,如今認真哄人倒顯得有些笨口拙舌了——說來真是好笑得很。他全然忽略了周圍一個賽一個呆若木雞的背景闆下屬們,然而他眼睛都沒有擡一下,自然不知道蔔千算一副牙疼的表情,便連向來鎮定的雲青都有些沒眼看。
申屠淵順着樂正凜溫熱脊背一下一下輕拍,說完這句有點詞窮,嗓子還是鈍痛,他前一句話就說得慢得很,但他太想安撫這個人了。他睜開眼看見的那一刻他看起來很傷心,帶動得他的心都鈍鈍地痛了起來。“阿凜,你掉眼淚,倒真是……難看得很。”所以不要哭,不要難過。
樂正凜安定的情緒被這一句話一擾,有些哭笑不得。他倏然從他懷裡起身,動作看似兇猛但其實格外輕柔地拽了他衣領,一手繞過對方肩背,将那個人拉近,堵住了那張說不出好聽話的唇——
他們再次交換了一個帶着血腥氣的唇。他一點點舔掉對方唇齒間的血腥氣,對方沒有什麼力氣,于是這個吻由他主導。他那樣高傲的人,卻此時卸下驕傲一般任他施為。魔也有心嗎?樂正凜不知道。
但樂正凜看見了,對方因為沒有魔功運轉而烏黑的眼睛裡,完完整整地裝入了他這個人。
樂正凜的動作便格外輕柔小心了,申屠淵傷重,他知道盡快帶他看醫者才是緊要之事,但是這一刻,他很想親吻他。
……于是他便那樣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