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文雨想起這樁代代相傳的舊事，若說多麼遵循家族遺命倒不盡然，他隻是有點好奇，單從曾祖父三言兩語的勾勒就能看出那個好友形象，修真界血脈傳承，長相相似的人多半沾親帶故，又因着龍騰山脈的這個共同切入點，他邀請了二人一塊入城，當然他決計不肯承認還有那麼點指甲蓋大小點原因是看在救了秦争性命上。宣州城夜間有禁飛令和宵禁，不過世家自然有那麼些特例，因此一行人順利入住了客棧。
房門嘎吱打開，秦争微微一怔，接住端文雨似乎施舍一般抛過來的一瓶丹藥，對方似乎看他極為不爽般，“别死在這裡，要死，也得等你帶我取了你族中寶物再死。”原來秦争身上大大小小數道傷口滲出暗紅鮮血，此時正順着深色衣物往下滴，秦争擰了眉，嗫嚅着嘴唇沒有說話，隻是握着藥瓶的手緊了緊。
申屠淵并樂正凜二人親密地靠在一起坐下，看見這一舉動，申屠淵眸中帶了點興味，繼續同樂正凜傳音道，“這兩人之間的關系……”傳音這事兒并不需要什麼靈力，隻要相應的口訣即可。申屠淵修為被鎖顯露出修為不在的表象，然而腦海裡所有關于法術口訣的記憶卻是一個沒少。
樂正凜眸光閃動，知他在調侃，悠悠然接道：“怕正是你想的那樣。一個有情不自知，另一個情竅未開罷了。”世間癡男（女）怨女（男）何其之多，不說在這裡，便是樂正凜從前，或多或少都見過一些。便連他從前和賀蘭心的短暫結緣，不也并不算得上愉快麼。好好和人在一起很難，一愛難求不外如是。
眸光相接，寬袖下的手也慢慢地握到了一起。一樣的修長、有力，是屬于男修的手。于樂正凜而言，若說先前他摸不清對方情有多真，情有幾分，異界于他廣袤而陌生，偶爾也會心生退怯，隻覺一切都很無趣。然而喜歡之事說不清道不明，時日久長，日久生情，他耗得起。他們相處的時間其實并不算得上多多，此番出行，也是給了他們一個更加了解彼此的機會。
“言歸正傳。說起來，你有沒有發現那個端文雨似乎一直往你臉上，試圖不動聲色地瞧？”
申屠淵傳音帶笑，“許是他從來沒有見過本座這般品貌上佳，氣質出衆的修士？”在樂正凜一臉‘盯’并努力下壓上翹嘴角的神色裡，申屠淵懶洋洋地開始回憶舊事，“說起來，我覺得這個端文雨也有幾分眼熟。”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申屠淵眸光裡泛起漣漪，似乎有些尴尬，頓了一下才繼續傳音：“阿凜還記得……當初鈴蘭山谷麼？”
心意相通後再提舊事難免幾分尴尬，畢竟那個開端說起來并不光彩，也因此申屠淵指腹壓了壓樂正凜掌心，略做安撫，一時竟有些不敢擡頭看樂正凜神色，加快語速撿緊要的說了，“當時秘境的幻境來得古怪，也許是我大意幾分，勾起了我從前難堪舊事，才欺辱了你。當時幻境一起，舊事重現。我未曾和你提過，我年少之時遭逢大難，遇得一友人收留。沒有想到好友反水，要把我交出去。那好友我沒有記錯的話，正是姓端文。”
當年月色，受制于人，如斯狼狽。樂正凜試圖不去回想，然而修真之人記憶上佳，偏偏有畫面鑽出來，卻又漸漸幻化成了初來此界懸崖峭壁那一遭。樂正凜深呼吸，臉上卻泛起薄紅，手上使勁之大，申屠淵感受到疼痛，反而欣慰，對方有些羞意，他反而也不尴尬了，于是大大方方地打量對方，心道：“此遭事了，得和阿凜好好談談。我決心與他好好在一起，自然得消除所有可能的矛盾心結。不過觀他如今模樣，隻羞不惱，想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啧，先前蔔千算道我老牛吃嫩草，這麼看來，興許也沒有說錯。年輕就是臉皮薄。”說起來那遭确實是他占了便宜，不過之後幾番糾纏，占便宜這事又不應該這麼算。
樂正凜擡眼，看申屠淵頗有些興緻勃勃的模樣，忽而意識到自己下意識用了修為加大了力氣，于是便蘊起靈力，傳音輕聲道了句抱歉，才輕咳了一聲道：“抱歉走神了。”他眸中笑意流水般一滑而過，不緊不慢傳音道：“我隻是順帶着想起了萬劍歸藏山那一遭。你來我往，公平得很。哎，‘前輩’，幕天席地，終究是過于放浪形骸了些。”
申屠淵：“……”年輕就是臉皮薄，當他沒說。
樂正凜在前輩二字上微微加重了音調，帶了奇妙的韻律，對方含情碧眼一望，申屠淵隻覺神魂一震，喉頭不由自主地一動，這下換他深呼吸了。
他二人這麼交鋒不過幾個呼吸期間，端文雨和秦争二人卻沒有顧得上他二人。
然而申屠淵樂正凜二人回過神來，要和這兩人弄清楚所謂進入龍騰山脈的寶物等一幹事情。笑鬧片刻也就罷了，他們的時間其實有限得很。以防萬一，申屠淵出發之前還把似乎還在沉睡的系統丢進了樂正凜的儲物袋裡，把他腰間本來的玉劍留了下來，他囑咐了宣玲珑為玉劍搜集來他先前答應過的寶物。魔宮之中，寶物向來是不缺的。雖然身為魔修言而無信乃是常事，申屠淵自認自己不是什麼正道楷模，世間君子，但失信于這性子單純的天地靈物，也太沒品了些。更何況說起來，這玉劍倒也幫了他們一個大忙呢。
申屠淵敲了敲桌子，終于打破了秦争和端文雨之間‘大眼瞪小眼，你不說話我也不說話’的無趣‘遊戲’，“兩位，不若說說正事？一早敲定，明日就去往龍騰山脈如何？”修為被鎖的身體容易感到困倦，夜至深處，須得早點敲定一個章程出來。
真要說起來，不管是秦家恩怨，還是端文雨和秦争之間的糾葛，都和申屠淵樂正凜二人之間沒有什麼關系。不過是如今還需要借他們之手，探得更多信息，最大程度地省心省力進入當初他得到那無名功法的地方，追根溯源來破除他身上的約束罷了。
魔界紛紛擾擾，正道動亂波折，一切的陰謀詭計衍生的錯綜複雜，這三天申屠淵都可以暫時抛之腦後，專注于尋找恢複修為的辦法。而這個過程裡，手心裡傳來的溫度如此真實，飄飄揚揚的心也生出幾分安然。
魔也有心，魔也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