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不堪的一夜,就這樣被山風吹了過去。
深藍的天幕漸進褪去暗色,曙光沿遠東天際暈開一抹青白。
搜尋無果的衆人身披朝露而返,沉重的腳步聲踏碎了河畔的鳥鳴。
阿越強作鎮定,臉色煞白。逐風見狀安慰道:沒準無疾已經在城裡,一回去就碰見了。
阿越領了他的好意,心裡則沒抱希望,止不住往最壞的結果胡思亂想,比如殺人沉河,毀屍滅迹什麼的……一路上目光時不時瞟去水面,搞得身邊的士兵兄弟以為她會一頭栽下去探個究竟,個個緊張兮兮地走在外側擋着。
到了城門口,天已大亮,阿越謝過辛苦了一整晚的各位兄弟,請他們回去好好歇息。衆人不放心,愣是把她送到了依蘭園才離去。
沈儀坐在院中喝茶,心思也在無疾的事上,今早的拳都沒練。
他安慰了阿越一番,又聽她仔細講述了一遍昨日的情形,結合這幾天的感受,心底某些想法呼之欲出。
“小越兒。”他猶豫少頃,摸着下巴開口,“你與無疾相處至今,有沒有覺得他……有些不同尋常?”
“您是指?”
“他長得非常好看。”
“……”
阿越咽下一口茶水,點了點頭:“所以先生的意思是,他可能是被人劫色了是嗎?”
“……不是。”
沈儀頓了頓,補上了後一句:“但我如果不定睛細看,完全不會這麼覺得,甚至許多時候都認為此人平平無奇。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
阿越覺得他們的對話有些奇怪,看沈先生神情莊重又不像是在開玩笑。她試探着回答:“是因為您的審美也不同尋常?”
“不不,哎,你不要對我有所誤解好嗎。”沈儀放下茶杯,終于決定不賣關子好好說了,“我的意思是,無疾這樣的人,即便羸弱無神,單憑容貌,也應是極為吸引人的,然而卻并非如此,你不覺得有那麼一點奇怪嗎?”
“呃……?”阿越聽得直皺眉頭,不太能理解,心說先生您的想法還真是角度新奇……
“江湖之中用毒者,大多擅于隐匿自身,有些甚至能夠非刻意而為之。你不在的那幾日,我夜間總覺不适,狀況與曾經在蟲沼中毒之時似乎有些許相像,不過時隔多年,也不太能确定。”沈儀捋了捋思路,忽然發現自己也講不太清楚,一切都隻是他個人的感覺,無憑無據,“總之,我單獨與其相處時,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自你回來,倒是不甚明顯了……”
阿越一頭霧水,問:“先生心中是有什麼新的猜測嗎?”
“不能肯定。”
“但說無妨。”
沈儀沉吟半晌,道:“最初我斷定,他體内蠱毒乃是為穩定那古怪的内力而種下的,但最近我隐約覺得,蠱毒發作與他内力失控似有聯系。”
阿越有些聽明白了:“您是說,他的症狀應該主要與蠱毒相關,是嗎?”
沈儀點點頭。
“那豈不是隻要去除蠱毒,他就能痊愈了?”
“……非也。”沈儀蹙起眉頭,“若真是如此,可就棘手了,你需得為自身安全着想,與他保持距離,時刻做好放棄的準備。”
“這是為何?”阿越不禁訝異。
“從你回來,我便一直想說,奈何你們成天黏在一起,讓我無從開口。畢竟沒有任何證據,棒打鴛鴦也不是件好事。”
“……先生您誤會了。”阿越差點被口水嗆到,連忙坦白,不是沈儀想的那樣,她隻是将無疾當作身邊親近之人,還沒發展到那地步去。此刻自省對于無疾的感情,好像是有些不明不白,但也還算清醒。
她心中立過誓,此生鑽研劍道,不思婚嫁,未想過要與誰結成伴侶。
“啊……原來是我想多了。”沈儀聽罷,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竟莫名也有點失落,不禁暗暗自責這古怪的心理。
“不過先生,您方才所言,是有何顧慮?”
沈儀看着她,面色逐漸凝重:“恩師閉關之前,曾有一天同我講,切勿以藥毒輔以内功修煉,此法危害之大,難以想象。我依稀記得,當日師尊收留的一位病人不治而亡,事後才知,此人是為師尊所殺。”
“……”阿越霎時間愣住。
“醫者仁心,恩師萬不會下此狠手。”沈儀道,“門下弟子衆說紛纭,我聽到一些言論,說師尊乃是被迷了心智這才失手。以他的修為,本不可能發生如此情況。”
“我當初想着,即便無疾練功出了岔子,不慎走火入魔,我們二人聯手應能将其制服。但現在我害怕,他來曆不明,萬一如我猜測那般,是以蠱毒催生内力,這便極度危險,乃至邪之道!根本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
“什麼……”阿越開口,聲音竟微微發顫。
沈儀見吓到了她,忙轉了話鋒:“不過這些全部都隻是我的猜測,事實興許并非如此。我資曆尚淺,無法摸得清楚透徹,隻有讓恩師看過,才能知道無疾真正的情況。可他至今仍在閉關,不能拜見。無疾又失去蹤迹……”
阿越神情恍惚,腦中空白一片,半天沒有反應。臨近正午,暖陽高照,院中很是溫熱,可她卻覺得周身發冷。
無疾……
這時候想太多固然沒用,奈何心緒已亂,一時糾不回來。
“小越兒?哎呀我說了隻是懷疑,怎麼吓成這樣,怪我,怪我!你進門之前我本不打算趁這個時間說的,也沒想講這麼多來着,我怎麼就管不住我這嘴——”
“不……先生,謝謝您這般操心。”她終于回過神來。
蓦然,門外有個熟悉的聲音伴随着敲門聲響起。
“阿越!”
是無疾。
怎麼回事?什麼情況?
他竟然……真的自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