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人可就野蠻了,看上什麼直接端走,完全不打招呼的。”文明的琉人向上峰控訴道。
帝姬聞之,猜測受害者在沙匪長期的淩辱折磨下,全然喪失了求生欲,無法對外界重建信任……
好在琉國的車隊裡帶了一支女兵,或許來自同性的援助,比較容易被接受?
“今晚我們把駱駝全宰了,讓所有弟兄美美地吃上一頓,吃飽了好辦事!唔,翡麗,等會兒你帶上婢女們,分發一部分熟肉給那些婦人。”
“殿下這是想收買人心?”翡麗揣摩帝姬此舉,是為了突破敵方俘虜的心防,在盡可能地套取情報吧?
羅黛搖搖頭。
“不忍而已。”
*
羅黛并不指望一飯之恩就能翻覆人心,她是真的見不得自己伸伸手就夠得到的距離下,有人正在受難。
奈何沙匪的女奴們對于琉人的示好視若無睹,送去的珍貴肉食被拒之門外,在風沙的摧殘下迅速變成一堆垃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當夜幕降臨,風勢轉嚴,車隊裡開始有傷兵死去,還有的掙紮在死亡線上,咽氣不過是時間問題。
藥品所剩無幾,軍醫不得已,使用酒醋的混合物當作簡易消毒劑,防止病人之間交叉傳染。
阿萊奉将軍之令,在房門上挂起雙頭鷹護身符,祈求天神的恩澤。
琉國上下皆崇拜雙頭鷹,将其譽為天堂之王、太陽之鳥,它的兩個頭意味着帝國之主對西方和東方的統治,也是帝國軍事力量的象征。
桑丘選拔出敢死之士十人,明日一早就全城地毯式搜索,務必找出沙匪的地下工事入口。這些入口的下端往往設有陷阱,是以他們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羅黛沒有異議。
逐一用顔料在手背畫上雙頭鷹的護佑符号,他們微笑着行禮、拜别、轉身退去,背影沒入無盡的昏夜。
這恐怕是他們在人間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吧?
桑丘送帝姬回屋就寝,狂亂的大風吹得她步履踉跄,依稀聞得到血腥氣。
現在,整支車隊都被死亡的陰雲籠罩了,她身為一軍之領袖,卻這般力不從心……
羅黛返回自住的平房,翡麗站在門口迎接,努力高舉手中的火把,替主人照亮腳下的路。
走進火光當中的羅黛被這團驅散黑暗的熱力包覆,心裡頭倒也慢慢地敞亮了一些。
關門落鎖後,宮廷女官在牆縫處插好火把,輕歎道:“我聽阿萊說,隆人未戰先怯的根本原因,在于以黑蠍為首的這夥沙匪極其嗜殺,常剖孕婦胎兒驗男女來取樂,或砍人腿觀察骨髓深淺。”
翡麗喪氣于從書上學得的百十種捍禦抵敵之策,到了真正緊要的關頭,竟一個也用不上——
假使我軍有機會同他們正面交鋒,何愁沒有勝算?怎就成了“虎落平陽被犬欺”?
她想過夜舉烽煙,萬一運氣好,隆朝的大軍迅速趕來了?
唉,萬一運氣不好,豈不是援兵未至,反招來更多的敵人……
她又設想,捉些狗兒豬兒,拴上繩子,放入地道排障,手下人的性命不就可以保全一二了?結果土方城裡都沒幾個活物!
除了……除了……
蓦然打個寒顫,翡麗不敢再想下去了。
“再怎樣駭人聽聞,黑蠍也是人非鬼。是人,就會有弱點,就有可能被擊敗。”羅黛淡淡地抛出不同的看法,“再則,能被我們阿萊偷聽到的交談,怕是隆人故意談來給他聽的,不足為信。”
也是基于這層考量,盡管她的嗓子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她仍保持高度警覺,以手語替代聲音來進行交流。
“殿下可是怪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我知你看不慣隆人利用借刀殺人之法,等時機,觀風向,可是——”
“憑什麼!”翡麗憤憤不平,“憑什麼隆人個個悠哉遊哉,我們非得沖在前頭送死?!”
“憑我必須活着離開這裡。”
揉了揉眉心,羅黛平靜地摘下蒙面巾,半是為了透氣,半是直面女官。
翡麗立刻自知失言了,屏息收聲,目垂于地。
整支車隊當中,獨女官一人知曉琉主何故急遣帝姬出使隆朝,茲事體大,不容違誤。縱是他們因護主突圍而全軍覆滅,又如何呢?
側耳聽了聽風聲,羅黛撩開外袍,卸下腰間革帶上系着的一樣物件,舉到眼前長久地凝視。
那是塊金燦燦的寶貝,長五寸五分,闊二寸四分,厚五分,以錦囊盛之。形似盾牌,黃金鑄就,背面平滑如鏡,正面有一圈細密的花紋,簇擁着中心凸凹的中原文字。
女官曾在哈薩圖的山宮裡遠遠望到琉主親手把它交與帝姬的畫面,想必是來曆非凡之物吧?
此刻羅黛僅用手語表達了一句意思,就讓翡麗驚恐地瞪大雙眼,臉色煞白——
“這是我主羅睺,從潛入宮中的隆朝刺客身上繳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