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漏進來冰冷徹骨的夜風,凍得房内的氛圍都變凝重。
羅黛哈口氣,繼續道:“這枚金牌令箭,刻字‘如朕親臨’,見之如見駕,當是皇帝本人的授予。刺客被捕後咬舌自盡,目前尚不明确他的任務目标是不是陛下。”
翡麗想當然地回答:“隆朝密遣細作至哈薩圖,自是意圖對君主不利!”
“中原人的膚色長相,與我們大有不同,刺客再怎麼喬裝打扮,也很難不引人懷疑吧?”羅黛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長道,“唯獨有一處,最适合隐藏。”
翡麗思忖半晌,忽地靈犀一通,大呼:“殿下所指,難道、難道是那位十四皇子的客居之所?!”
“不錯!休說我們山宮了,便是放眼整座神都,獨那一處收容隆人。加上位置偏僻,守衛疏忽,較之其他地方更容易得手。
“倘使質子死于異鄉,隆朝照樣能借機發難,撕毀盟約,挑動邊境戰争,又何須冒最大風險行刺大琉的國主?”
羅黛目光如炬,越來越亮,漸至懾人。
“隆人既然敢數次輕身入土方城,顯然不是出于輕敵冒進,而是秘密達成了某種交易。不意賊人出爾反爾,這才迫使他們轉了立場,又不肯向我們交底。
“為今之計,隻有動用它了。”
*
外面仍在刮風,風聲急響疑雷,幾乎要擊垮整座小城一般。大風揚沙,耳目不分,成片的建築物似裹在一團濃痰之中。
這樣滴水成冰的可怕寒夜,卻有一人頂風待在戶外,任憑風刀刺破衣褲,切割他的肢體。
那是佐雅澤。
他施展輕功絕學,緊緊地貼附在房頂上,透過磚瓦梁柱之間的縫隙,偷窺這對主仆的一舉一動。當羅黛捧出金牌令箭,他明顯大受驚吓——
作為隆朝的皇子,他比琉人羅黛更能領會這枚令牌的分量,它相當于天子和朝廷,意味着無上的生殺大權。
民間戲文總愛編撰它是免死金牌,以為拿去刑場一亮相,便可刀下留人,或者用來調兵遣将。
其實都不是。免死的是丹書鐵券,調動兵馬的是虎符,而真正的金牌令箭是一道暗殺令。
大内豢養亡命之徒,親用之為爪牙,這一點并不使他意外。
他意外的是,皇帝何時派殺手去了琉國?翻山越嶺,大費周章,想要除掉的是誰?羅睺琉主?
那位一國之主,居則有侍衛,出則有扈從,防守嚴密得仿佛鐵桶。殺手一搏不中,必有後策跟進,如何讓重要的把柄落到對方手中了?
佐雅澤正百思不得其解,翡麗拔高聲音,呼喊了一句琉語。
那句話被咆哮的狂風撕成極小的碎屑,在撞上牆壁之前就該湮滅,卻不偏不倚,命運般地反彈進了他的耳朵。
“十四皇子”。
房内之人口吐的名字,如針紮似的刺破他耳膜,心跳幾乎為之驟停。
十四皇子?十四皇子怎麼了?!
他愈發急切地貼向屋脊,直恨不得融到身下的木石裡頭,以便靠近一點,聽得清楚一點。
可惜下面的兩個人再無動靜。羅黛收起金牌令箭,翡麗吹熄了火把,各自睡去了,丢下屋頂上的佐雅澤風中淩亂。
——十四皇子佐雅雲,他唯一的弟弟,封号成康王。
母妃去的早,理當由他,長兄若父。可歎他觸怒了皇帝,九歲時就被逐出宮去,那之後隻能借着節慶、壽誕、婚嫁一應舉宴的機會,短暫地回宮看一看弟弟。
十二歲上外放出京以後,他們甚至再也沒能見面。
弟弟在琉國自由受限,偶爾寄回來一封家書,也要先由大内各路機構逐層審查,等輾轉到他手裡,往往滞後了好幾個月,以至于六年來統共隻攢下薄薄數張紙、寥寥幾筆字。
“雲山望斷路茫茫,憶母思兄倍可傷。欲寫尺書憑雁寄,生憎紙短話偏長*。”
這樣手足分離的生活,已經過了多久了?八年?十年?
他被派去許多不同的地方服役,過處皆為不毛之地,不宜人居,完全是靠着弟弟隻言片語中的暖意,他才能咬牙熬下來,一面在軍營中磨練,一面留意時局動向,苦等一個解救弟弟歸國的良機。
琉國密使、金牌令箭、十四皇子……
一股莫大的恐懼像黑手攫住了佐雅澤的心竅,他強自定了定神,從屋頂上悄無聲息地掠下地,朝城西逆風行去。
四合院居中的大屋大門敞開一線天,李奕身邊籠着火盆,不住地伸長脖子向外張望。
見佐雅澤一身風霜返回來,李奕一蹦三尺高,歡喜道:“哎呀呀,教我好等!”
佐雅澤把房門帶上,近了火、受了熱,方覺出身上凍得僵,血管裡都像結了冰渣子。他不敢冒然過去取暖,就站在原地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