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下官倉促間起草的采購清單,如有思慮不及之處,還望殿下海涵。”
羅黛無可無不可地嗯了聲,眼光在半人高的清單上一掃而過,轉手交給侍立在側的翡麗:“你将車隊出發之際所帶物品寫下來,和巴茲總督拟的比對一下,看看有什麼要補充的。”
翡麗走上前,躬身道了句“總督大人,不好意思”,繞過巴茲,執起桌上的羽毛筆,另起一頁筆走龍蛇,憑記憶默寫貢品單:琉主畫像、鑲金鐵甲、鍍金馬鞍、鑲銀劍、玻璃鏡、玳瑁匣、織金毯、哆啰絨、哔叽緞、冰片、火石……共分為五大類,計一千零一件。
臨時籌措這許多的東西,其中不乏皇室禦用等級的珍寶,金額不是一筆小數目,留給匠人趕工的時間也不充裕。單說這頭一件的琉主畫像,除了神都山宮,還能上哪兒尋去?
巴茲在官場裡打滾二十載,早混成人精了。他在心中算着賬,适時地開口道:“逐件采買和訂制貢品不是一件小事,得針對應許地的實際可能條件,作出各種适當的安排,從全局出發通盤籌謀,分清輕重緩急,辨明前進方向,照顧好方方面面的關系。
“當然了,有殿下領導着我們,總攬全局,統籌兼顧,一定能夠收到‘提領而頓,百毛皆順’的效果。您就是下官的定心丸、天方城的定海針,是戰勝一切艱難險阻的最大底氣、最大保證!”
羅黛見他借機推诿,不願擔當,于是耐着性子同他斡旋:“假使你在置辦、清點、質檢、造冊的過程當中,遭遇到任何的困難,随時可以向我提出來,我們共同協商解決。”
她挑挑眉,“但是,現在?正事還沒開始做,就已經困難重重了麼?”
“殿下,應許地的開支用度皆有定量,倘若陡然在城中各商行鋪店及地下市場遍加購覓,下官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堂堂應許總督哭起窮來,聽得翡麗直冒火:帝姬出使時所備的貢品全沒了,兵士也非死即傷,除開六匹軍馬不離不棄,壓根就身無分文。
巴茲靠着琉主的庇佑當上應許地的一把手,竟然在帝國地位最高的第一帝姬面前這般無禮,難道必須動用琉主的名義去壓他,才能逼着他替使團買買買?!
卻聽羅黛不疾不徐地說道:“我記得,諾盾人對大琉朝貢的日期就在下個月。天方城内人力物力的分配勢必有所不及,巴茲總督的難處,我也是理解的。
“同時,你管治應許地二十年,以身作則,所謀長遠,我對你有絕對的信心——問題最終會在你手上得到妥善的解決,對麼?”
應許總督盯住帝姬的笑容,臉色一正:“原來殿下不隻擅長行軍布陣,還這般能言善辯。”
被她把高帽子戴到頭上,他再編理由婉拒,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羅黛笑而不語,等着他自圓其說。
“其實,也不是不能從中調度……”
重審一遍宮廷女官出具的貢品清單,他道出自己的盤算——盡管他刻意放慢語速,仿佛臨場發揮一樣,内容卻是面面俱到,連細節也未漏掉,顯然有備而來。
“下官粗略估計,完成所有這些工作,十日足矣。”
“巴茲總督的意思是,十日過後,萬事俱備?”
“正是!至于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官有一子,名叫哲克,在本地最大的商會裡當差多年,算是積累了人脈,勉強可堪一用。如果殿下同意的話,下官便召他前來協助。”
原來,兜了老大一圈,伏筆埋在這兒。
主仆二人俱看得清,這位應許總督野心不小,得了潑天的富貴不算,還想把握更大的權柄。
他托舉兒子哲克來到帝姬眼前,八成寄希望于事成之後由帝姬推薦,替哲克在哈薩圖謀個一官半職……
不愧是精于算計的商人,哪裡肯做虧本的買賣!
“好說。”羅黛笑吟吟地,擡手又寫了一張單子。
這次列出的品類倒是簡單,無非是些畫冊書籍禮服玻璃球的玩意兒,以便她在閑暇時自娛。
“殿下,一言為定!”巴茲舒眉展眼,肉眼可見的心情大好。
翡麗忍不住撇嘴,心說:自古封疆大吏都要留家眷在君主近前,從而避免兵變。琉主寬厚仁慈,容你在外獨大,你倒上趕着送親兒子去做人質,豈不正中下懷?
這筆交易,我們也賺了!
宮廷女官一個勁地腹诽巴茲,倏地耳聽主人問:“哲克貴為總督之子,屈尊在商會裡學習曆練,不要緊麼?”
巴茲循聲擡頭,正撞上羅黛凝視他的眼神,那裡面暗藏的鋒芒直刺人心。
——軟硬兼施的手段使完了,交易如他所願地做成了,接下來該獻投名狀了吧?
否則,她如何敢随便保舉人去到皇叔身邊?
如若哲克是名庸才也罷了,頂多是不堪造就,安排個邊緣的差使便是。若是他有顆禍心,那可不得了!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不要緊,不要緊!”應許總督擺擺手,表現得泰然自若,“殿下可曾聽聞,隆朝的定天帝,會手把手帶着皇子行軍打仗?”
“那是從前了。”她笑笑說,“如今諸王靖邊,輕易不再出關。”
“殿下有所不知,定天帝近日在軍中,秘密宣召一位皇子千裡觐見。他拒納黑木可汗的降表,還扣押了求和的戎人使者,也是為着這位皇子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