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極大典過後,緊接着便要辦大行皇帝的葬禮。
諸王以此為借口羁留在京,成了禦用閑人,今朝賞花,明宵弄月,一日日隻管奢侈行樂。
新君也是從早到晚忙得不可開交。
他複朝以後,重開經筵,優選人才給自己開小竈,而且借大赦之機,起複了一批遭先帝貶黜的正臣。
先帝在時,七王奪嫡明争暗鬥,有的京官故意犯事,或被谪戍,或判下獄,從而遠離官場鬥争。
這些臣子并非藩王舊部,又有真才實學,正是新君所渴求的臂助。
諸臣工皆知,新君目前最關注的一項政事,就是與琉國達成共識、談攏條件,盡快迎回成康王。
他們反複議策,終于研究出眉目——跟琉人打車輪戰!
早朝上,百官輪番上陣,推拉斡旋;下午時,新君單獨召見,彈性壓價。
如是循環往複,軟硬兩手功夫,琉人早晚因疲乏而戰敗。
此計受到朝野上下的高度認可和一緻好評,于是這段時間,佐雅澤幾乎每天都花兩三個時辰同羅黛一起度過,不是在化科殿,就是在禦書房。
她也清楚他打的什麼鬼主意,決心不教他得逞。
她本就娴弓馬,谙韬略,房中軍器擺列遍滿,雖男子不及*。居常練拳習劍不說,她更加注重養生了,時刻保持精力、體能并存的良好狀态,憑他來摧折,她自巋然不動。
“使君的書法還需精進啊!”佐雅澤在書案上展開羅黛的奏本,意有所指,“用筆有關乎全局,不可不慎*。”
他随之在本上批了一個鮮紅的大叉。
她并不氣餒,恭敬地收下奏本,抱拳道:“臣羞愧,厚顔求聖上親賜墨寶。臣保證朝夕相對,眼到手到。”
“……”算了,他的字也不咋地,“你說朕的書房,是不是應該增設些擺件才好?”
被她反将一軍,他又想出新的點子折騰她。
她心中想,這間禦書房直如雪洞一般,玩器陳設全無,看久了是有些無聊。
隻她口頭完全是另一套說詞:“聖上這書房敞亮亮的,一看就是天寬地闊、開天辟地之相!
“假使聖上不好鮮飾嚴具,可以少置幾樣點綴,不用太多,整體格調仍是素淨高雅,賞玩起來也有新意。”
羅黛表達得委婉,佐雅澤卻聽懂了。
他這個書房是太素了,體諒的,誇他勤儉愛民;不體諒的,怕是會嘲笑他摳門吝啬,毫無藝術品味呢!
他命順意速去畫院,宦官得令,帶着下人取來若幹畫作,盡數展開供主上參詳。
“使君,你怎麼看?”
你問我?我尋思這一整面白牆,很适合挂琉主的畫像:“容臣斟酌。”
她笑笑,不說話,用心浏覽這些丹青之作,逐個分析筆觸境界,最終選定一幅《王馭八龍之駿圖》——
首先,新君是愛馬之人,這樣的選擇投其所好;其次,該畫者曾經繪出《鵙鳥賀春圖》,助其上位,對新君新朝的意義不凡;最後,這幅畫的畫筆到紙上,能押得住紙。
畫山能重,畫水能輕,畫人能活,方是押住紙。腕中之力,藏于筆中*,起筆落定一氣呵成,八匹神馬躍然紙上。
“此上古八駿良馬,嘶風逐電精神壯,踏霧登雲氣力長*,正匹配聖上的壯志豪情。”
“使君文筆未能過人,而議論剛強,不失為‘雷鐵嘴’!”
佐雅澤轉向順意,剛說完“挂上”,羅黛搶白:“聖上難道不想為這幅畫題款麼?”
他不以為忤,大笑:“好你個雷鈞,想着法兒地哄朕寫字!”
她激将道:“聖上可是畏難?”
“不難,”他遞筆過去,“你來。”
“不就是作詩嘛!”羅黛清清嗓子,擺出文人派頭,自作打油詩,“一個大傻瓜,騎着炭黑馬。瞪眼張嘴巴,賽過死王八。”
光動嘴不算,她作勢搶他的禦筆往那畫上揮毫,貿然靠近之際,差一點碰到他的手。
他急急地把手縮回去,目中閃過一絲慌亂。
為了掩飾,他側身在書架上翻找出一方寶印,于《王馭八龍之駿圖》一角钤下“東曦既駕”四字:“虛中有實,白而不空,朕以為這裡留白才最合宜……”
她輕輕吟哦:“太陽已從東方升起,驅散黑暗,得見光明。”
新君下令挂畫,順意忙進忙出,為畫兒選好風水方位,妥帖地挂起來。
一名内侍托盤上前奉茶點。
自從化科殿一見,佐雅澤曉得羅黛喝不慣苦茶,此後備的都是甜飲,譬如上次的薔薇露、這次的瑤漿蜜。
隻是一起呈上來的點心模樣粗糙,口感幹巴,頗不符合宮廷制品的水準。
“這是……”她掂一塊點心在手,仔細辨認着,“這是糗餅?”
炒熟的谷物加水搗制揉搓,最後晾幹成鍋巴,這不是最耐貯存、最方便攜帶、也最常見于平民當中的幹糧嗎?
她一副不可思議的形容,他則愉快地端起茶盞,估摸着,她快記起他了?
記起土方城中的譯語官葛遺,饋贈劉少爺的見面禮即是糗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