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至于玄泉所謂的癡情守候,又有幾多出于真心、幾多權衡利弊?
“王姐還是天真了,但知口中有劍,不知袖裡藏刀。”行露悲觀地想,“陛下突然想起我來,隻怕是要再次賣個好價錢吧?”
心中下了斷語,她不免态生憂色。
羅黛不疑有他,加重了語氣道:“你等等我,我一定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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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黃昏晚霞紅,羅黛依依不舍地送行露登岸。
兩人在瑤池邊分道揚镳的同時,另有一人從藏身的柳樹下悄然遠去,摸往受益宮,把白日裡的所見所聞逐一禀報。
受益宮獨立于宮城外,為帝後遊樂之所。佐雅澤今天在此處升瑤席打馬,召葉容隐、望舒作陪。
打馬是一種版圖遊戲,長條棋盤規劃九十一格,每方一将十馬,共二十一枚犀角棋子,按照約定的規則、格局及圖譜,擲雙骰來調度黑白色的将馬,布陣、設局、進攻、防守、闖關、過塹,計襲敵之績定判輸赢,先到終點者得勝。
原本三人當中,望舒棋藝最精,葉容隐次之,佐雅澤最末。他們許久不曾齊聚在一處玩樂,故而殺了一局又一局。
今天葉容隐手氣頗順,十局六勝,喜得眉開眼笑。
反觀望舒,發揮失常,幹脆耍賴了:“小人輸得就快破産啦!”他四仰八叉地躺平,“還望聖上容許小人采天地之靈氣、承日月之精華,吸收世間所有得彩的運氣,凝聚在這隻神聖右手,休息回來再繼續!”
佐雅澤玩興正濃,輸了大把錢币也舍不得喊停:“哼,朕打仗那會兒才真叫窮。”
沉浸在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把勝利裡,葉容隐一壁清點棋子,一壁回應望舒:“你窮了我養你。”
“我可是知道,聖上今天的錢全在你那裡!”望舒笑着彈起身來,作勢要打掉小葉神官手中的棋子。
這一下動作幅度極大,袖子掃落棋盤上近半的棋子,乒乒乓乓地掉地上。
順意見狀,馬上彎腰去撿。
“等下收拾也無妨。”佐雅澤不在意地說,“你去替朕取些熟水來,朕口渴了。”
宦官退了出去,新君轉向那名前來密報的宮人:“她們沒發現你吧?”
宮人搖頭,隻道琉人警覺,居然用上泛舟的法子。他在瑤池邊上監視了一整天,搜集不到多少有用信息。
佐雅澤揮手叫這名探子退下,自言自語:“不簡單呐……”
“聖上似乎很是欣賞我們這位雷使?”望舒察言觀色道,被佐雅澤瞪了一眼。
“四月寒食近,差不多該舉行禁火改火的儀式了。你可得加倍經心,别出了岔子,丢朕面子。”
“小人遵旨。”
“至于雷使,她行立有節概,重然諾*,朕自然看重。”
“聖上英明!買賣工作做得好,成康郡王回家早。”
喝口水,緩一緩,佐雅澤重開一局遊戲,胸中已有七八分把握——
憑空想象姐妹團圓是一碼事,真正久别重逢是另一碼事。
羅黛和羅流妃見過這一面,必定情難自抑,無法保持絕對的理性。
人一旦開始感情用事,便在關系裡處于弱勢。
佐雅澤已經計劃好,待金銀貢納談妥後,第一時間給佐揚雲封藩,改原先的昌國為新的封國,風風光光地接回來建牙開府。
隆朝并無放妃嫔出宮的先例,就設立個出宮祈福的名義,敲鑼打鼓歡送羅流妃……
見佐雅澤一個人坐那兒,嘴角咧到耳後根,顯是心情大好,望舒壓低聲音,讨好地說:“小人祝聖上早日得償所願!日後你們想逛那啥了,記得聯系小人。”
“那啥?哪啥?”那兩人一頭霧水。
望舒抛媚眼過去,暗示道:“還不是,男人的那啥嘛!”
佐雅澤“啊”地一聲,問葉容隐:“你家别院在箫韶坊?”
葉容隐紅着臉說:“回聖上,臣家住湘靈坊,隻是……隻是坊間離得近,方便别火令串門……”
“喂喂,箫韶坊怎麼了?那是天上歡期、人間巧意、玲珑花界、藝術寶地!”望舒眸色流光,拈了個花指,“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莫耐館的鳳管娘子、寂空院的鸾夫人都跟小人熟的很,這兩家姑娘的外貌也絕對是一等一的。
“此外,暮天紅的花魁祝圓圓,她的琵琶曲值得一聽!小人幫諸位預約,不需要排隊!”
“閉嘴吧你,房子租好沒有?”佐雅澤笑罵,“你趕緊搬出去,沒得帶壞了守白。”
望舒擺出“我窮我有理”的刁滑态度:“小人兜裡的錢不夠,能否請聖上垂憐則個?”
佐雅澤沉吟道:“前幾日,黎先生也和朕訴苦,說看上一處兩進式的院子,可惜他一個人拿不下來。
“朕聽他的說法,東西廂房的南山牆之間加有障牆,劃分院落為内外兩重,倘是你二人合租,倒是兩全其美了。”
望舒未料到新君竟出動自己去校驗黎雁山的忠心:“聖上替小人省錢不說,還将心腹重臣托付給小人!小人惶恐!”
“朕從不懷疑他的作用,”佐雅澤淡淡道,“但不放心他的動機。”
葉容隐假裝什麼都沒聽見,悶頭往棋盤上布棋子。
佐雅澤執白,先行一步。
輪到黑方下子了,望舒投擲骰子走馬,口裡小心說:“那麼黎令史背後的那個人……”
“慢慢來,朕會親自清算。”
佐雅澤面無表情,依兩個骰子的合數,向前移動外側白棋。
白馬落于黑馬所在的一梁内,直接打馬。黑馬,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