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節骨眼上,與其花大價錢替質子贖身,不如及時擴充軍備、規範海防,消解海盜海寇進犯的燃眉之急,對麼?”
“臣同聖上的心是一體的,成康王的個人安危不是不緊要,可是漢王平寇更為緊要。
“否則,海寇入患日益猖獗,則萬策盡矣——臣懇請聖上,火燒眉毛,且顧眼前。”
李昊說的冠冕堂皇,佐雅澤再不正面回應,豈非昏君?
“李公體諒朝廷的難處,想必也會體諒,不管朕當下如何抉擇,左右都脫不開一個‘錢’字。
“這一整套海防體系,近乎無懈可擊,唯獨漏了預算的單子。”
佐雅澤一語破的,李昊一時啞然。
半晌,李大司馬一掌拍在桌面上,撐身站起,就要下跪請罪:“是臣思慮不周,謀事急躁了。”
他緩緩報出一個數字,雖非天價,亦是驚人。
“李公這是何必?你我之間惟以推誠為貴。朕若一味搪塞遮掩,小則誤事,大則誤國,何不開誠布公呢?”
佐雅澤對李昊一番安撫,末了,開始對賬,“定天二十七年,九州全年的田租、稿稅、更賦、算賦、山澤稅等财政盈餘共計四千七百一十一兩。
“軍費開支盡占三千二百七十萬兩,其中水師一年軍費約四百多萬兩,維持費用也有四百多萬兩。”
新君查賬而來,各種數據倒背如流,“剩下的全是陸軍的軍費,基本用在抵禦戎人的進犯上,可想這一大筆賬延長到今年,還得滾雪球似的成倍增加。
“定天二十八年,陸壓大捷,我軍損失兵馬十餘萬,獎勵有功将士黃金千镒,撫恤陣亡士兵十五萬四千餘兩白銀。
“縱得沈王叔将一整年的鹽稅收入,全數劃歸給了韓大司徒,等于拿皇室的私财貼補國庫,仍舊是杯水車薪。”
“到了年底,算上各府司報來的用度,收支兩抵後,虧空得可以,足足高達五百三十二萬兩!
“又值估造戰船之時,财政更屬吃緊,難以奉戰士,使海防、陸防相并重。”
李大司馬歎一口氣,他對此,不是不知情。
定天帝結好琉國,出征西戎,宣威白懷,經略海外,樁樁件件也都有他李昊參與了的。
利祿官爵,抟出于兵。奈何武皇名将拓土之福,卻是帝國财政之災。
定天帝列兵耀武,以鷹擊毛摯為治,空負戰神/的名頭,而無财神的能力。他以戰養戰,凡飲宴、南巡、閱兵、犒軍,一律不拘物用花費,大操大辦,極盡鋪陳,以便在人前逞豪揚威。
以至于承曆帝之後,國庫充盈的記載遂成往事。
朝中大小官員早就習慣了這種欠賦與虧空的困局,也習慣了官官相護,欺上瞞下——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先設法糊弄過初一,等十五真開天窗了,再說呗!
新君繼位數月,以廉自律,确有不得已的苦衷。
“今年才過了一季,又是赈災,又是修堤,弄得聖上在宮裡修幾座殿宇,都拖拖拉拉的沒法完工。”
李昊注視佐雅澤手上那份海防纂要圖,心道漢王的心血怕是要落空,“聖上,難啊!”
佐雅澤語調深遠:“李公懂朕。有些事,既不能不辦,也不能搶着辦了,卻辦不好。”
他命人取來筆硯,寫手谕道,“朕會告之太後,把這十艘戰船還給夏官,投入到朱海的戰鬥上去,援助漢王叔早日剿捕海寇,平靖海疆。
“蒼官影裡三洲路,漲海聲中萬國商*。這一來,海面貨商之路再次暢通,茶葉、鹽糖、絲綢、瓷器又可以出海了。
“我們今年全力以赴,開源增收,賺來的錢用于繕舟艦、練水師,戰賊寇于海中*。不出四五年,一舉根除海盜禍患!”
“聖上聖明天縱,學問日新。臣才華有限,以此自愧。”李昊忙不疊地頌聖。
佐雅澤讓順意迅速頒手谕至德昌宮,又畫餅說:“李公膝下兩子一女,芝蘭玉樹,皆出于庭。長子李奕繼承父親衣缽,如今已經能夠獨當一面。
“等到幼子李奂長成,朕安排他進外海水師曆練,可好?”
李昊躬身謝恩。
“說回質子,李公應當比任何人都明了,朕有非接回成康王不可的覺悟。”
佐雅澤臉上帶笑,從袖中抽出一張信紙,亮與李昊看。
一行清秀的字迹映入李昊眼簾,他輕念出聲:“我亦不知命在何時。”頓了頓,他問,“敢問聖上,這是何物?”
“朕在陸壓山軍營中,曾經因通敵之嫌而受杖罰,高将軍特意向先帝讨來成康王的書信,予朕以慰藉。”
佐雅澤平靜地說,“此信是不是成康王的親筆,朕就不得而知了。”
“不會吧?據臣所了解,高唐不是這種弄虛作假的小人啊?”李昊裝傻。
“當時大營内一切人事物之情狀,李公視之洞若觀火,是或不是,自見分曉。”
一直和和氣氣的新君,此刻終于現了冷厲的原形。
“朕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上,無一日忘卻李公的恩惠,但是舊時的糊塗賬,朕也必須掰扯掰扯。
“你安插在朕身邊的黎先生,有着過目不忘的好本領,擅長模仿他人字迹不說,更能夠以假亂真。
“可惜你們怎麼都疏忽了——搖光所有的家書,向來是用琉、隆兩種文字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