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那小孩子怎麼樣了?”周纓馨躺在床上,聽蘭昀蓁說完自己這來得蹊跷的病,問她。
“他是受重視的人物,自會有人好生照看,你就多照顧着些自己吧。”蘭昀蓁給她喂了藥,掖好被角。
“這不是還有你跟表哥麼?”周纓馨雖病怏着臉,卻也不忘嬉笑。
房門口,有門鎖轉動聲,是賀聿欽取了東西回房。
這裡的隔音向來不好,他在外邊便聽見了:“我若是你,便不會要白日忙了一晝的人,晚上回了房間,還去照顧病号。”
他将餐盤端到屋内的小餐桌上,示意蘭昀蓁過來用餐。
“知道你看不慣,我已好了許多,晚上絕不會煩小蓁姐的。”周纓馨朝他翹眉,又對蘭昀蓁笑笑,“小蓁姐,你去歇會兒吧,我吃過藥不一會兒就會困的。”
蘭昀蓁伸手測了測她額間的溫度,比下午低了不少,方才放心:“若有不舒服的地方,要及時告訴我。”
周纓馨用力點頭應下,她才去到餐桌那邊。
賀聿欽為她抽開了椅子,她視線一瞥,見餐盤上有一蓋碗,不知是裡面何物,旁邊還擺了一隻白瓷碗和湯匙。
“這個點,餐廳還會有吃的麼?”椅子被他抽開,蘭昀蓁坐下來。
賀聿欽揭開碗蓋,把裡面的湯水盛出來:“餐廳的廚子的确已下班了,不過我跟經理說,隻借用一下後廚,不用廚師。”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辛辣香氣,“姜湯?”蘭昀蓁發覺,擡頭看他。
那雙骨節分明,手背上青筋微顯的手,将白瓷碗從桌這頭推置她手旁,賀聿欽也坐下:“天氣轉涼,你淋了雨,很容易感染風寒。”
靠近白瓷碗的那手,能感受到其中姜湯傳遞出的溫熱,“原來你還會下廚?”
“你以為,我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養尊處優的少爺?”賀聿欽解了領口最上方那粒扣子,還欲往下,卻想起蘭昀蓁還在跟前,便作罷,松散地往後一靠。
蘭昀蓁笑了。
“兒時,家裡人覺得男孩子頑皮搗鬼,不許進廚房。等年齡漸漸大了,性子穩重了,學會了一些皮毛廚藝,待在家中的時間卻不夠好好給家裡人做頓飯。”賀聿欽手中無事,便隻好搭在椅子扶手上。
在軍校裡,□□不止教學員如何行軍打仗,必要的生存技能也是要教會的。
他指一指碗:“要不要嘗一嘗?應該不至于難喝到下不了口。”
這話半是調侃,蘭昀蓁撚起湯匙,舀一口送入嘴裡,的确不難喝……不,倒跟尋常姜湯不大一樣了。
湯色雖是紅褐色的,但味道不像是加了紅糖。
她不太确定,低頭又嘗一匙,而後驚訝擡頭:“這味道倒像是……”
賀聿欽道:“本想加紅糖,但在後廚找了許久也未看見,所幸船上外國人多,采買備了‘蝌蚪啃蠟’,便拿來一用。”
二人手談時她曾說過,她喜食甜食,若隻單煮一碗姜湯,礙于他在場,她也隻會強忍着喝下去。讓湯水裡添些甜味并不難,即便後廚沒有紅糖,也會有其他法子。
“味道可有突兀?”他目光落在她持着的那把湯匙上。
蘭昀蓁搖頭,眉目溫和道:“并未。甜滋滋的,很好喝,叫人忽視了姜的辛辣。”
賀聿欽一說,她心中所想倒像是被點明了。
方才那所謂的“蝌蚪啃蠟”,則是由一家公司的英文名字翻譯而來的,實際上它應被喚作“Coca-Cola”。
這樣一番對比,便顯得這産品的中文譯名着實奇怪。也難怪這款汽水才剛踏入東方市場不久,卻未能激起國人對新産品的好奇心,在國内市場銷售的十分慘淡。想來也是因為它棕褐色的液體,配上奇怪的中文名字而導緻的。
“這還是我第一回嘗到這般新巧的姜湯。”她說。
“軍中時而糧食緊缺,手邊有什麼,便做什麼,有時倒也誤打誤撞,做出的東西味道尚可。”賀聿欽解釋。
他覺察到蘭昀蓁雙唇微張,似是欲說卻止,正了正身姿:“你有話要說。”
出口的是問句,語調卻是陳述的。
蘭昀蓁并未遮掩,捏着湯匙的手指松開,将心底的話問出口:“那時在醫務室裡,你為何要替我說話。”
這個問題,在他意料之中。他那時先一步在顔家的那位太太面前介紹了她,因為兩家頗有些交情,是以她并未拒絕他的提議。
賀聿欽又端坐起來,雙掌的手指交錯,神清氣正地疊放在桌面之上,言簡意赅:“隻是介紹。”
蘭昀蓁看着他:“那種情形下,你的介紹,便如同擔保。”
屋裡默了好一會兒,好像隻能聽見周纓馨的呼吸聲略重,也不知是否已熟睡過去了。
蘭昀蓁聲音輕了一些:“若那時,我的猜想是錯的,你的名聲便壞了。”
賀聿欽未動,視線落在她白皙的面龐。她說完話,低垂的眼睫逐漸擡起,視線與他的交彙。
“你不會。”他聲音平靜。
賀聿欽回得簡單極了,她卻不知怎地,手中總想握着些東西,不覺又撚起了湯匙柄,拇指指腹摩挲着勺柄那處,能感知到其上烙着的燙金花邊。
“固然有人出國留學隻為鍍金,但你不會。”他聲音平靜,“能幫助那兩個留學生的人,定是學到了真本領。”
蘭昀蓁笑了,輕輕搖頭:“我學醫的水平,你也了解甚少。”
“我信你。”他仍舊簡單回她。
像是省去了那些小心試探的回環曲折,馳突入題旨,能探得見幾分赤心。蘭昀蓁忽視不了,于是低頭,擡手将湯匙送到唇邊,靜靜地飲着姜湯。
“對了。”她放下湯匙,目光投向他,“有一事,還想聽聽你的想法。”
聞言,對面座位上久坐未動的賀聿欽調整了下坐姿,擡了擡眼皮,意外一挑眉梢,卻仍遮不住眼下那抹疲倦。
二人有一小會未說話,他或許正休息着,又被她打斷了。想來也是,這幾日他白日黑夜連軸轉,不但要提防身邊敵害,還有本與他不相幹的事也需他料理,今日又是為着這傳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