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昀蓁将将被松手,一旁的聶缇便神色緊張又擔憂地檢查起她的雙臂,口中念着:“錦枝今晨連早餐都未吃得下,又是哭了一個上午,手上怎地還有這般大的勁兒。”她的手指小心地輕撫過那些手指留下來的紅痕,擡眸瞅她,滿眼心疼。
蘭昀蓁微微笑着拍她手背,安撫道:“哪有那般吓人,過一會兒不就好了?”
另一旁的聶錦枝被邵文則攬在懷中輕拍着肩頭安慰。鬧了這般久,又是雙身子,此刻丫鬟伺候着喂了些糖水喝下,臉色終于好了些許。
邵文則是個明事理的知禮君子,看着妻子恣意對剛剛歸府的妻妹發洩怒氣,唯恐傷了一家人的和氣,不禁溫聲勸解道:“何必在靈堂這般大動肝火呢?且不講昀蓁一個女子,怎傷得了阿毓,你如今懷着孩子,也該為自己身體着想。”
話至此處,聶錦枝不免又念弟傷情,一時間悲從中來,竟又掩面哭起來:“阿毓走了,老太爺身邊便隻剩下她一人,她心中别提有多高興了……”
聶錦枝一哭,大太太也要跟着抹眼淚,好不易恢複平靜的靈堂,此刻又掀起層層波瀾。
靈堂正門口驟然響起咚咚的擲地聲響,蘭昀蓁與衆人順着望向門口,隻見聶嶽海不知何時已由老翟叔扶持着立于門中央,臉色沉凝含愠,令人敬畏。
靈堂裡的聲音漸漸小下來,聶錦枝雙眸含淚,斂了些聲音,卻仍以手帕掩面低聲啜泣着。
聶老太爺手中的那柄紅玉獅頭文明杖于水泥地面重重地頓了又頓,上等紫檀木敲打出來的聲響是蒼渾且铿锵的。
“誰再瘋,就滾出府!”老太爺狠聲道。
話不指人,那人卻自己知曉。
此言一出,半掩遮面、抽抽搭搭哭着的聶錦枝便徹底用帕子壓在嘴唇上,半張臉龐埋進邵文則懷裡,肩膀顫抖着聳動,由此噤了聲。
靈堂裡的其餘人皆不敢出聲,微低垂着腦袋杵在原處。
唯有蘭昀蓁迎眸望過去,與聶老太爺的視線對上。她淡然自若,容色恭敬地朝他點了一點頭,算是返滬以來頭一回與老太爺正臉相見,問侯了安好。
聶嶽海仍舊冷闆着臉,威嚴十足地掃視衆人一圈,老翟叔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側,跟随在他身後離開了側廳。
餘人皆松了一口氣,有了老太爺的話,無人再敢于靈堂喧吵。
聶缇挽着蘭昀蓁的手出了側廳,遠遠瞧去,二人親若一對真母女。
“你行李可都安置好了?房間的衛生吩咐丫鬟打掃過了沒有?”聶缇關切問她。
蘭昀蓁的眉眼溫和彎着,一一回道:“行李由聽差搬去了,房間老翟叔已吩咐了丫鬟,很快便能收拾好。”
聶缇道:“你許久未在府裡住,有些事下人也辦不妥當,還是我一并去幫忙的好。”
蘭昀蓁不願她多勞累:“今日您往返這靈堂與大宅間都有多少趟了,這些小事便不用您來費心了。”
聶缇望着她笑了下,張口欲再堅持,卻被一道聲音截斷……
“昀蓁。”那道聲音的主人自兩人後方匆匆趕上,在她倆面前停下,“還勞留步。”
一張文氣謙遜的臉孔呈現在她眼前,蘭昀蓁朝他和氣道:“大姐夫可有要緊事?”
邵文則緩出一口氣:“也并非十萬火急的事情,不過這件事還是想向你請教。”
他視線略微在聶缇臉上掠過,後者覺察到那抹視線,通情達理地淡然一笑,輕拍了一拍蘭昀蓁肩頭,柔聲道:“那就這般講好了,我去瞧瞧你房中可還要添些什麼物件。”
蘭昀蓁側臉,餘光瞥見聶缇的影子漸漸消失,視線重新回到邵文則臉上:“大姐夫要問的是何事?”
看着聶缇走遠了,邵文則面色抱歉:“先要代錦枝同你賠個禮,方才她情緒不好,沖你發了火。人處在氣頭之上,說的那些話難免有些傷人,你别往心裡去。”
蘭昀蓁淡然一笑:“我能理解長姊。她與長兄一母同胞,姊弟二人是幾個小輩裡最親密的一對,且她又在孕中,情緒不穩在所難免,這件事我從未往放在心上。”
邵文則寬慰地點了點頭,蘭昀蓁對他道:“不過,你要說的便是這件事?”
“其實還有一事。不過,你我關系不便久談,我便直說了。”邵文則斂了些笑意,眉宇間的川字透露出深深憂慮,“事情是如此,我有一胞姊,幾年前便得了一場病,病情有些重,雖尚未到藥石罔效的地步,可她自己不願再接受治療……”
話到此處,邵文則低首頓了頓,方繼續道:“我想請你去開導她一番,說不準——對了,你若方便的話,診費我會以時間依照醫院薪資的雙倍交付給你,不會讓你白勞累。”
蘭昀蓁沉思了片刻,方開口問道:“大姐夫這話生分了,你是聶府的姑爺,我自不會要你的錢。隻是有一事我也想問,若是心髒方面的問題,我自然熟稔,可不知你姊姊得的是否是這方面的病?”
邵文則頓了片刻,望向她,面露難色:“家姊所患的并非心髒病,而是婦科病。”
話至此處,蘭昀蓁蓦地記起,與邵文則一母同胞的姐姐邵元菁,正是賀聿欽的兄長、賀家大房長子賀亥欽的妻子。
聽聞邵元菁的身體很是柔弱,前幾年接連三次小産,自那以後元氣大傷,愈發郁郁寡歡,常年卧病在床,深居簡出,現今已漸漸淡出交際圈了。
空氣又默了好一會兒,他方接道:“但你放心,昀蓁,我并不是有意叫你為難。治這方面病症的大夫家裡人已為她尋來了不少,隻是她自己郁結于心,不願見那些人了。今日我來尋你,也是想拜托你幫我開解她的心結。”
蘭昀蓁道:“若要說開解心結,這件事由令堂來做不是更為妥當?何必要我一個外人來幫忙。”
邵文則甚是無奈地一笑:“你有所不知,我母親雖疼愛女兒,但在思想上和心裡還是十分保守傳統的,兩人也談過不少次,皆是不歡而散。我來找你,也是想着你是留過洋的人,思想、見識自與普通人大不相同,家姊也偏愛有才華的女孩子,且同為女性,年齡相仿,有些事情更加方便聊起。”
蘭昀蓁又問道:“你姊姊現如今住在何處?”
“自然是賀府。”邵文則回道。
蘭昀蓁日有所思。
現如今賀聿欽人停留在上海,賀家兩房人雖似乎早早地分了家,但總歸……
她擡眸,溫和朝他道:“既然大姐夫這般講了,那我便盡力一試。”
邵文則心中松下一口氣,喜不自勝:“那便有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