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聶嶽海患有心髒病,便割舍下自己的愛好,主動去學醫。
為了在這個領域做到拔萃出類,讓聶老太爺除她之外别無可選,她便赴美留學,苦攻專業。
在國外苦學時,她早早地便想好了一切。學成之後,回到國内,她要做、也會做這一枝獨秀,無出己右。
許奎霖微攢着劍眉,隻聽她聲音平靜:“老太爺年紀愈長,心髒方面的毛病便愈顯。他本就鄙棄洋人,如今七舅舅死後更是憎惡,這輩子也不會願意去到國外治病。幾年前,他同意我出國念醫,為的也是今朝我能在他身側照看他那顆心髒,他老人家若真想應今日衆人賀他的吉言,壽享遐齡,便不會叫我死在他前頭。”
後院裡忽地燃起煙花爆竹,熱鬧的陣陣轟鳴徹響聶家宅院,蘭昀蓁與許奎霖同時轉頭望向走廊盡頭、唯一那扇透明的玻璃窗戶。
隻瞧見絢爛的光火驟然劃破酽黑天際,璀璨的光亮在半空中綻開一瞬,墨般濃稠的世界被照亮片頃。
也隻有一瞬,煙花的鳴聲漸小了,從玻璃花窗外透過的火光霎時暗下去,隻餘下後院興奮的孩子們稀落的歡騰聲。
二人之間忽地默下來。
蘭昀蓁溫和的目光仍舊注視着那幅冰冷的玻璃油畫,許奎霖低首望着她側顔,抿着唇,良久道:“昀蓁,或許你想過沒有,今後你無需再看老太爺的眉眼,過他需要你過的那種日子?”
她撫摸畫框的手一頓,手臂一點點放下來,徐緩轉頭看向他。
許奎霖低頭,自愧一笑:“父親欲同胡家結秦晉之好,私下敦促催迫過多次,而我在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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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聶家府邸很是繁鬧,賀聿欽從别克車上下來,由門童恭敬接引,去尋老太爺道了壽。
上觀戲台時,恰好蕭憲從二樓下來,眉眼淩厲,身後跟随着兩名武官。
二人視線交彙時,一高一低,沒有多言,都隻稍微颔首,擦身而過。
也正是因着蕭憲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來訪,他上樓見到聶老太爺時,老人家雖被滿堂兒孫簇擁陪着聽戲,面色仍舊嚴肅,瞧見他時勉強壓下心中的愠怒,擺出和善的笑容。
“吾孫理毓一事,還要感激賀少将軍舍身相助,這份人情,聶家記下了,他日少将軍若有幫同之需,無庸諱言。”
他拜托康修銘轉交的骨灰盒早已平安送回聶家,他與聶府之間的事便算是了結了。
賀聿欽托故告辭,聶老太爺卻吩咐四小姐聶之儀陪他在府中一轉。
不用幹坐在觀戲台二樓往下瞧着咿咿呀呀的折子戲,聶之儀倒是松了一口氣,乖順朝老太爺應下來,輕快起身。一面思索着如何不敷衍人、又顯尊重地将這時間打發了,另一面當下有了決斷,引着賀聿欽繞過舞池,去賞她的那些玻璃油畫。
“四小姐,貓咪尋不見了!”二人剛走到一樓樓梯口,一個丫鬟匆忙跑過來,對聶之儀道。
聶之儀當即眉頭輕蹙,面色略顯焦急:“怎會這樣,屋子裡裡外外可都去尋過了?”
丫鬟回道:“都仔細找過一遍了,許是今日府裡來的小少爺、小小姐太多,貓咪受了驚吓,便躲起來了。”
“快些叫人去尋回來,今夜府裡的人多,它若是跑出去便危險了。”
丫鬟趕忙返回去叫人,聶之儀仍面色擔憂地站在原地,賀聿欽立在一旁,淡然道:“四小姐若有事要忙,便不必顧我了。”
聶之儀蹙着眉,回身看他:“這怎麼能行,祖父囑咐了我要領你在府中轉轉的。”
賀聿欽低頭看一眼腕表:“我會在府中留半個時辰再離開,聶老太爺那裡,四小姐便可放心了。”
見他如此體諒,聶之儀朝他歉意一笑:“多謝少将軍替我解圍。”
得到了賀聿欽的一句準話,她轉身匆匆離去。
賀聿欽立于原處。
他低首瞧了眼腕表,思索該如何度過這半個時辰,忽而憶起聶之儀方才講過,二樓客房的廊道似是一條畫廊,于是擡步上樓。
“……等了兩年,不怕再等這一句話。”一道男聲沉沉地傳來,溫和卻又語摯情長。
賀聿欽尚且差一步便踏上二樓平台,此時腳步卻穩當停下來,不再往上。
他無心窺聽他人陰私,尤其是亂世之中的風月情事。
濁世生情,多半蘭因絮果,如瓶墜簪折,終了凄迷不已。
賀聿欽緘默轉身,欲往樓下回避,蓦地卻忽聞一道再耳熟不過的女聲——“奎霖,我若講出口,你也未必願意聽了。”
那道聲音輕而柔,像極了那個人,說話時總帶着一股不急不緩的優雅與溫和。
他拊在紅木欄杆上的手霎時一頓,方邁下台階的那一隻腳停留在原處。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悄靜,而共同呼吸着這片空氣的三人各自揣着心事,不露辭色。
許奎霖不肯放棄:“年少你我初見時,我便知曉你不屬于這裡,有一日你終會離開聶家,我隻盼你能夠給我一個機會。”
蘭昀蓁淡笑着無奈搖頭,口中要說的話還未講出來,一道聲音似乎是從樓下傳上來,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那是聶之儀的聲音,伴着她的高跟鞋輕快踏上木梯的聲響——“二樓的玻璃油畫,少将軍可是自己觀賞完了?”
聽見“少将軍”三字,蘭昀蓁下意識地聯想起那個人,一股不大好的預感在心底漸漸升起。
她立即轉身,擡眸望向樓梯口,隻瞧見一抹深灰色的挺拔背影一晃而過,消失在二樓的樓梯口。
方才他果真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