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那日,從培成的拳心裡取出來的手帕,我想應當是你的。”賀聿欽在她眼前将紅木盒子的盒蓋抽開,其中靜靜地躺着一塊深藕荷色的帕子。
蘭昀蓁垂眸看着那塊手帕,伸手将它撚起,在兩指間緩緩展開。淺色手帕上的嚇人血迹已被洗去,帕子上留有一股同賀聿欽衣櫃裡相同的、清凜的皂角氣息。
一切都是幹幹淨淨的,就像是那日在酒樓裡未發生任何不幸的事情一般。但蘭昀蓁的心底一片清明,唐培成已然殒命,他真真切切地死在了她身後,再也無法醒來。
那日的情形漸漸在她腦海中重現,五指間的帕子不由得被一點點攥進掌心裡。
賀聿欽擡手握住她手腕,阻止住她的指尖戳入掌肉裡,低眸凝視她:“以自己為質,實然驚險萬分,今後即使萬不得已,也要熟思審處。”
少頃過後,他松開她手腕。
蘭昀蓁的眼眶微微潮紅,閉口未語,賀聿欽體貼地瞥開視線,轉身打開主卧房門,立在門口微微側頭:“天色晚了,不安全,我送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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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望日這天,是農曆中秋。
中秋的前一周,老翟叔便親自去了趟四馬路,同杏花樓裡的老掌櫃打好了招呼。
聶府的大管家來預訂月餅,無需依“月餅會”的那套,将預付的月餅錢存進饽饽鋪裡,聶家要的月餅多,一部分供家中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享用,餘下的則是精美包裝起來,差人拿去送往平日裡有人情來往的别府拜訪賀喜。
清早,府裡最為忙碌的是那群丫鬟與聽差們。
杏花樓裡的月餅由府内的司機開車去拖回來,再由丫鬟們一一提去廚房裡,切好裝擺置典雅古香的碟子上,再送上餐桌候着主人家的下樓用早膳。
聽差們在月餅一送到府裡時,便要依着前一夜裡老翟叔的安排動身出發,每人皆要去到不同的府上送月餅、說吉祥話,他們大多樂意做這回事,畢竟逢年過節,跑跑腿,手中能得的賞錢也不少。
“三小姐愛吃玫瑰豆沙與蓮蓉餡兒的,切莫要弄錯了。”餐廳裡,彌月站在長桌邊,正守着廚娘切分月餅。
廚娘是府中的老人了,聽罷便笑一笑,回道:“三小姐喜食甜食,月餅要吃最甜口的那兩個,我知道的。”
彌月也笑了:“我去瞧瞧三小姐怎地還未下樓。”
……
房間裡。
蘭昀蓁正披着乳白的提花綢晨袍,立在窗邊梳頭。
一頭青絲已垂至腰中,自郵輪過後,短短四月,竟已長了不少。
她手中撚一把長木梳,将一撮烏發攏到身前來梳,眼眸溫和地望着窗外那片淺灰的天空,也不知在想着些什麼。
彌月輕輕地敲門進去了:“小姐,樓下的月餅都備好了,是你最愛吃的玫瑰豆沙與蓮蓉餡兒的。”
“好,我一會兒便下樓。”她松開那縷發絲,回頭對她笑笑。
“小姐是在看什麼呢?”彌月湊到她身旁,自如地接過她手中的長木梳,攏着她的兩肩,将她按至紅木梳妝台前,輕柔地為她梳理起一頭秀發。
鏡中,蘭昀蓁溫和地笑了笑:“我在想,今夜的月亮會有多圓。”
彌月回道:“月到中秋偏皎潔,中秋的月亮,自是又大又圓的嘛。”
她最後為蘭昀蓁将發絲從根到尾梳順溜了一遍,正準備放下梳子,抹上有淡淡玫瑰香味的護發油時,卻發覺這梳子早不是原先蘭昀蓁日日都用的那一把:“小姐,你不用那把紫檀木長梳了麼?彌月幫你尋出來。”
蘭昀蓁微微一怔:“不必找了。”
“可……”彌月知曉那把梳子是二姑太太聶绫生前留給她的為數不多的東西,她平日裡可寶貝了,紫檀梳不小心摔了一下都要心疼許久,哪能讓它不見了?
蘭昀蓁解釋:“梳子磕斷,我送出去修了。”
彌月擰起眉,有些擔憂:“這也能修好麼?”
蘭昀蓁腦海中不自知地浮現出那人的臉龐。
她回神,對彌月微笑:“不成問題——小丫頭就别操心了,我們該下去了。”
彌月噢着應下來。
蘭昀蓁想忽地起什麼,問她道:“姨母不食五仁餡的月餅,你可叮囑過廚房了?”
“叮囑倒是叮囑過了,隻是今朝三姑太太未用早膳,許府裡一早便來了人,她去待客去了。”彌月回她。
“……許府?”蘭昀蓁思忖道。
……
聶府廳堂裡。
今日的氣氛倒頗有些别樣,許奎霖族中的幾位長輩不知怎的忽而登門拜訪,攜的禮并非應景的中秋月餅,而是十二套雕工華美老派的紅木匣。
蘭昀蓁在去廳堂的路上隐約聽下人講道:“足足十二件……花梨木檀龍鳳紋百寶嵌入櫃、上等羊脂白玉的靈芝形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