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生母聶绫因年輕時為與杜栒文私奔,抛下了與顔家的婚約,早便被聶老太爺艴然逐出了聶家族譜,當時的她從南京回到聶府後,也已由老太爺做主改了姓名,認給蘭家的主母做幹女兒,新的名字,喚作昀蓁。
蘭昀蓁聽他道來,笑而不語,不置肯否。
許奎霖并不知,隻以為從前相識的聶芷安,與如今的蘭昀蓁是完完全全的同一人。
廳堂裡,琥珀酸枝木的翹頭香案桌上。
案上供奉着石榴、紅菱、蓮藕、柿子等四色鮮果,兩頭以鑲花邊的黑碟子盛滿各式月餅,這是聶府的舊習了,喻“前留後嗣”之意。
這番寓意,倒比今日的中秋之喜要更應眼前的景。
蘭昀蓁不搖手中的那柄團扇了,羅面繡石榴貓蝶的象牙柄團扇被她擱在膝頭,蔥白的手指覆在上面,不自知地揉起團扇的绫絹扇面。
做功精緻的扇面如蟬翼似的薄,且極為細軟,在她手中很快皺得不成樣子。
“蓁兒?”身旁聶缇喚她。
蘭昀蓁對那位姑母微微一笑,借口去瞧茶點備得如何,順道将聶缇叫到一旁,嗔怪道:“今日之事,姨母可要給我一個說法。”
聶缇瞧了一眼廳堂正中,笑眼低聲:“何須什麼說法,你不是都親眼瞧見了?”
“您倒是同他姑母聊得起興,可是準備将我送給旁人家了?”蘭昀蓁故意道。
聶缇擡手輕輕拍打一下她的手背,佯裝生氣:“瞎講。”
許府裡來的人在歡聲相送中漸漸離開,老翟叔尋到她:“三小姐,老太爺尋您呢。”
蘭昀蓁與聶缇對視一眼,後者微笑着拊了拊她肩頭,頭往那邊稍撇,溫聲道:“去吧。”
她走進廳堂裡時,老太爺仍坐在那主座的太師椅上,左手掌心握一紫砂茶盞,另一手兩指拎起茶蓋,徐緩撥動着茶面的茶葉沫,氣場威嚴。
這套動作,倒同聶纮飲茶時的那套一般無二。
隻不過,聶纮如何也學不來老太爺的那番不怒自威。
聶老太爺拎起茶蓋的兩指一點右側的木椅,蘭昀蓁便順着他所指的安靜的坐下來。
“許府小兒倒有移天換日之心,能說動族中那兩位長老來為自己說親,可見漸掌大權。”老太爺幽幽道。
蘭昀蓁淡笑:“您老說笑了,這哪裡是說親呢?”
“許奎霖羽翼既成,倒也未嘗不可。”聶老太爺意味深長地瞧了她一眼,“不過,商宴會那日,蕭二在酒樓狙殺刺客,貌似他對你也分外上心。”
一番話,看似在談婚事,其實何嘗又不是一種試探?
以許蕭二公子為試,探的是她是否有這脫離管教之心。
蘭昀蓁自然回道:“昀蓁那日隻覺蕭憲是為的己利,而非救我。”
聶老太爺沉沉地望了她一眼。
她接道:“昀蓁自幼福淺,雙親不幸喪故,是您親自教養我何為安詳恭敬,至于婚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母故去,婚事自是由您老操辦。”
一言兩語,道得是情真意切,孝敬可嘉。
聶老太爺掀眸淡淡瞧了她一眼,擺手道:“罷了,婚姻乃終身大事,不急這一時半會。你且去吧。”
……
傍晚,天色漸暗,月廓漸顯。
蘭昀蓁正幫襯着聶缇清點今日旁人送來府中的中秋禮品,一旁丫鬟走過來轉告:“三小姐,有電話尋您,是周府的小姐。”
蘭昀蓁放下拆禮盒的黃銅花剪,拍幹淨手,走到電話機邊,将擱着的話筒拎至耳畔。
對面久無人應答,隻聽聞有女孩子壓低了的聲音,急急的,不知是在同身旁的誰說話,像是要制止些什麼:“……噓!聲音小些,我跟……通電……”
聽筒那側的她大抵是以手掌心捂住話筒口,些許沉悶的嘈雜聲過後,那頭的人聲變得清晰起來,試探着開口:“小蓁姐?”
蘭昀蓁溫和道:“是我,纓馨。佳節喜樂。”
電話那頭的周纓馨聲線很是歡快,笑嘻嘻着同她問候,緊接着告知她:“小蓁姐,你是不知,我今夜來表哥這邊送吃食,他這屋子裡可冷清了。本是團團圓圓的中秋佳節,他卻孤家寡人的一個人過,多可憐。”
“他不是還有一個妹妹麼?”蘭昀蓁問道。
周纓馨回:“你講小扶楹呀?五姨太帶着她回老家去了,說是許久未回娘家了,要去陪陪家中雙親,二人節前便走了。”
聽她不語,周纓馨接着道,似乎很是為難:“小蓁姐,其實,我有一事想拜托你。”
“你講便是。”
“你方不方便帶些清淡的吃食過來?我母親做的幾道拿手菜都是些肥魚大肉的葷腥,你知道的,表哥的傷還在恢複,也不好叫他吃這些東西呀。”
廊道上,竈房的廚娘剛将新切開的月餅呈上桌,回身正欲往竈房那兒去,蘭昀蓁另一空出的手捂住傳聲筒的音孔,忙偏頭喚住她。
于是乎,老廚娘在原地停下來,候她吩咐,蘭昀蓁挪開遮掩話筒的手掌心,對那邊道:“我知道了,纓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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